每天早上姨爷爷给我2元钱用来解决早餐和午饭。早餐的米粉是一块五，包子是一块。中餐或者炒粉是三块。所以我吃了早餐就不能吃中餐。但是小孩子也爱体面，我每天中午照样出去转一圈，回来骗同学们说吃了。有眼尖的指出我嘴巴上一点油星都没有，我就拿了姨奶奶以前的润唇膏把嘴巴涂得油汪汪的。当时是很苦，自己却没感觉，现在更是连惆怅也没有了。后来我发现，如果学校要买教辅资料或者收费，我便可以向姨爷爷要钱，记在账上，将来爸爸付。于是我开始撒谎，编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再后来引起怀疑，于是行不通了。马上我又发现，姨爷爷每天六点多都会起来，在卫生间蹲十几分钟。我在连续一个早上听着他起来的声音后，终于鬼迷心窍地生出了黑手，趁他在卫生间时溜到他房间去，一听到冲水声就马上回来。我有时拿1块，有时五块，胆子最大时拿10块，偷又刺激又惊险。姨爷爷有时上完厕所会来我房间看看，我看上去睡得很熟。我在学校不敢乱花，生怕同学们知道。有时候做梦，所有的人都指着我说，看啊，这个贼。
后来我喜欢在小卖部的摊子上偷偷拿点东西，也没被发现。有一次，我握着一个小玩意，就是那种可以像拉拉面一样拉的黏黏的泥，装在小小盒子里的，我握着它快步往外走，后面一个年轻的售货员喊：那个小同学，停下！停！我被抓住了。可是那个姐姐很善良，她把东西拿回去没说什么。我再没去过小卖部偷东西，也没去其他地方偷过。但是隔了一段时间，我又开始拿姨爷爷的钱。
终于，出事了。那天我屏住呼吸打开他的钱包，却听到他冲水的声音。惊慌下抽了一张纸币出来逃回房间。那是一张50 。我知道有问题了。姨爷爷6点半去买菜，七点回来。然后说丢了50元。他开始认为是菜市场的贼。可是贼怎么会拿出他的钱包，抽出50，再把钱包塞回他身上呢？所有的眼睛都看向我。我很镇定，任由他们去翻房间。钱在我身上呢。他们也不相信八岁的我敢偷这么多。等他们出了房间，我把钱放在枕套里，出门上学。我走出五十多米远，听到叔叔喊我，回头，他把身子探出窗口，手里挥舞着那根专门用来打我的，用几根枯竹枝绑在一起的鞭条。
奇怪的是，这次我没挨打，也许我毕竟是人家的孩子，也许毕竟是个小孩子。这么严重的问题，他们告诉了我的父母后，只是让我晚上写了份检讨书。我记得那天早上被揭穿后魂不守舍地出门。那天当然没有拿早午饭的2元钱。我在路上边走边想，去死算了。没有人喜欢我，我还犯了这么羞耻的错，同学们和亲戚们知道了后，都会看不起我。快到学校时，姨爷爷骑着自行车追上来，递给我一袋油条。于是我没有去死。我写了检讨书后惴惴不安地睡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我的校服整整齐齐地叠在床边。应该是平时冷冷的小姑。我的鼻子一下就酸了，决心做个好孩子。
我在姨爷爷家虽然过得不好，至少没被虐待。他们家的气氛紧张，每个人都活得伤心，偶尔也有温情的时候，比如有一次我睡了，叔叔进来在桌子上放了两袋牛奶，他偶尔也会去学校接我。每个周末他也会命令我做试题卷，尽管我的学习成绩从不因此提高。我长水痘时小姑会细心给我涂药。有次周末她一边骂一边陪着我写作业到11点。有个星期天我去她工作的地方附近玩，看到她的自行车，就坐在上面，她下班时看到我以为我在等她，好高兴。生活中总有些美好的东西。尽管最疼惜我的姨奶奶不在。
我的姨奶奶，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当初她嫁给姨爷爷，也是因为可以跳出农村，她对这个丈夫并不满意。在她的头发还乌黑如缎时，他已经开始秃顶。，她久不归家的日子里，有一个男人找到了这个小镇，这条街，挨家挨户地，询问她的名字。叔叔在当地事业单位工作，本要升迁；小姑在医院也是优秀的医务工作者，受人尊敬。姨奶奶本就交际广，这件丑事轻易地传遍了街头巷尾，。而后来她一次次跑出去，更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不知道她被打得这样。这么大的年纪了，真是难为情，更何况在这个民风淳朴的、保守的小镇但是，我的姨爷爷倍感耻辱，他曾把离婚协议书扔到她眼前，而她拒绝签字。她的儿女受了牵连，升迁不成，还得忍受别人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她的儿子本来是孝顺她的，当初她为了建房子去银行贷款，银行负责借贷的人提的条件是把父母离异的侄女嫁给他。于是他听从母亲的安排，娶了这个女人，岂料婆媳天天吵架。他和母亲之间有很深的矛盾了，却一直没有沟通和化解。日积月累，他心里的怨也毒蚀着他的心。而她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交出了家里的财权，房产证，最后又犯下那样的事情，终于引发她儿子的狂暴，招致自己的不幸。他的儿子当年背负了家里建房子欠下的几十万元债务，娶的妻子也不是自己想要的，又抓到了母亲不堪的一幕，痛苦化成拳脚，暴风雨般袭向那个家庭。我去年见到姨奶奶，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也目睹了她家的又一场恶吵。叔叔当然不会像先前那样动粗了，他性情比以前和蔼了很多，明理而威严，我的表弟们都喜欢他。他和母亲吵得声嘶力竭，口不择言，他们都十分伤心，她认为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儿子，他认为她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母亲。她有女儿，想为女儿多争取些权益，而他认为自己有自己的难处，他也是一个尽心的哥哥。我忽然想起他曾对我爷爷说，他很想孝顺她，给她买了高额的保险，给她生活费，希望她能陪着中风的爸爸度过晚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去北京游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