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结束后回家，母亲坐在靠大门边的竹椅上等我，知道我考得不错，母亲的眼睛闪动着喜悦，母亲说，你爹和姐在东坝边的水田里插秧呢。心情轻松的我一路小跑来到水田边，脱掉鞋袜，卷起裤腿，水是热呼呼的，来到父亲面前作了简要的中考“汇报”，父亲抬起被太阳炙红变黑的胳臂，用前臂的背面拭了下黝黑额头上的汗珠，微笑着点头。我一时心血来潮学着父亲的把式帮忙插秧，姐看到来了援兵，时不时地指点一二，我也卯足了劲，等那块水田插满嫩黄新绿的秧苗，我的腰和背已经不属于我了，麻、胀……，我花了好长时间才直了身子，姐扶着我笑得人仰马翻：“大才子，看来你真是生错了地方。”我使劲地白了她一眼……回到家，腰和背有了知觉，才感到小腿处的痒和痛，原来是只蚂蟥贪婪地嵌进了肉里，我想把它扯出来，越是用力拉它越是滑，它还越是往里面钻，疼得我直冒汗，姐也是干着急没办法。母亲让姐点上一枝香，用嘴吹亮了，用它烫那段露在肉皮外的蚂蟥身体，趁蚂蟥痛的时候，用力一扯，果然扯了出来，好大一只，身上还带着我的鲜血。母亲让姐到后面园子里采了竹叶，烧成灰碾成末，敷在我的伤口上，母亲很关心我的伤口什么时候结疤，过了三天伤口终于结疤了，后来我也进了理想的高中。
高中二年级的一次摸底考试，我从年级的第一名落下到班上的第九名。这是个收获的季节，田里是黄灿灿的稻子浪，晒稻场上是黄灿灿的稻子山，我却没有一点点收获季节的喜悦。母亲知道我这个周五晚上会回家，依然坐在靠大门边的竹椅上等我，眼睛闪动着关切和安慰。“一次考试没考好，算不了什么，下次好好考吧。”母亲说，“快去吃饭，饿坏了吧。”第二天一早，父亲就翻耕出两亩刚收完稻子的稻田来，叫我去栽油菜。我扛着锄头出门时，听到父亲大声斥责姐姐，“没叫你去，你在家给我呆着，不叫他好好尝尝十三节锄头杠的滋味，他怎么知道要好好读书……”我悻悻地来到田里，想把所有的郁闷和苦楚都发泄在这片刚刚收获的田地，但不一会儿我的胳膊以及所有和胳臂连接的部分都被这块田地征服了。到姐来送午饭的时候，我的左手上起了一个水泡，右手起了两个水里带红的泡。趁我吃饭的空，姐抡起了锄头，那样子真的像画中的麻姑，秀美的腰肢随着锄杆起舞……姐带来了一双破旧的棉纱手套，还捎来母亲的话：“你爸没有坏心，都是为你好……”我想着母亲温柔的脸，我看到那仅有我一个人才能看懂的、包罗了我所有需求的眼光，我感到抡锄头栽油菜真舒爽！那双手套真的很管用，手上的水泡在周日的下午才被锄头杠蹍破，挤出一包水，破的地方露出里面红嫩的新皮，很是娇嫩，哪怕放到柔软温和的水里，都像伤口碰到辣椒汁一样，疼得直往心窝子里钻……
我还是辜负了高考，虽然自以为历经沧桑、酸甜苦辣，应该苦尽甘来了，但仿佛自身的修为还是不够。那个夏天，母亲陪着我苦等录取通知书的情景历历在目，最后盼来了以前不怎么了解的一个学校的来信。我思索再三，带着“高考的那几天太激动了，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和“不去复读了，耽搁一年太给家里添负担了，不能太自私”的托辞，我踏入了这个后来到处都留下我脚印的校园。母亲从竹椅上站起身来送我，我看到母亲分明是笑了，眼神却闪烁着不安和不舍，我扔下提包，轻轻地、紧紧地抱着她，母亲身上散发着我熟悉的芬芳……
大学的时光过得很快，毕业后我进入了一家同学们都很羡慕的公司。我把这个消息瞒下了，等我回到家，把这个惊喜告诉母亲的时候，母亲哭了，不，那分明是笑了，笑得那么灿烂，笑得那么明净，笑得那么天真；我也笑了，不，那分明是哭了，哭得那么爽朗，哭得那么透彻，哭得那么滑稽。母亲的脸蛋被泪水炙烤得白里透红，泪水象积淀了岁月的陈酿欢快地流着……母亲的眼睛被泪水冲洗得清澈明亮，晶莹剔透，水汪汪的，犹如两汪清泉，我怔怔地看着母亲，我不敢相信那是我母亲的眼睛，因为我的母亲在我九岁时双眼患白内障，手术后就双目失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