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几何图太多了，又不好画。”
这声音很细，细的草木好像听到的不是声音，而是杜甫的一首诗：
好雨知时节，
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
润物细无声。
草木陶醉在画境里。顺着雨音找过去，他看到了一双不是老板娘的手，这双手炒不出可口的面，却比面更加诱人，诱人的不是手，是那张脸，是弯弯眉毛，是大大的眼睛，是小巧的嘴，是嘴角挂着的若有若无的担忧。草木发现他不想吃面了，他想受雨的滋润。
“我帮你吧，我做完了。”
“算了，你去吃东西吧。”
“我不饿！是平时我一下课就跑出去了，今天我是真不饿！”
“那好吧。那，我先去吃东西了。你帮我画好一点。”
说完，慧就迈出了教室。草木看到了慧几乎甩到了肩膀上的辫子，还有夕阳余晖下慧红红的侧脸。草木后悔了。
他画图，画的心烦意乱，直的画成了弯的，圆的画成了方的。擦了又画，画了又擦。他越想越气，气的手一抖一抖的，抖得笔终于掉在了地上……他用脚把凳子踢开，低头找那只笔，笔在地上冷冰冰的瞪着他。他捡起笔，嗖地站起来把笔往桌子上一拍！他看到了昙花开放的瞬间，是慧。他慌忙低下头，看到了桌上的面包。面包装在一个透明的小白色塑料袋里，和干脆面挤在一起，都装在一个红色的稍大的红塑料袋里，红塑料袋的口还被慧拽在手里。手比白塑料袋白，却没有红塑料袋红。草木的脸应该有。手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你…怎么啦？”
“啊，什么。没什么。笔掉地上了。呵呵呵，呵呵。”
“没想到你还会生气呀。咯咯…。这是帮你买的。”
“哦。”
草木看到昙花又开放了，他闻到了，听到了，好美，好甜。
草木又想起了某一天的下午，教室里的人全走光了，只剩下了他和她。他坐在二组最后一排，她坐在一组第三排靠窗户的位置。她在写作业，他在看她写作业。他们之间隔了好远，好远好远。
（三）
草木不高兴了。
使他不高兴的不是这条路，这条路笔挺笔挺的----在当时看来----是西江乡其他村里的任何一条路都比不上的。这条路可以让两辆汽车并排而过，交叉的瞬间车会摇那么一晃，因为路的两边被轧低了，很多细石子也躲到路边。路中间便微微突了出来，像一个可无限延伸的秃顶。秃顶上有时会长几点癞蒂，养路局的派人来用扫帚扫扫，和点水泥填平，大脑照常运转。汽车大多是去武汉的，两个小时。也有去汉川市区的，四十分钟。所以这条大名鼎鼎的路被我们物理老师何谦戏称为“陈西高速公路”，全称是“陈台—西江高速公路”。
路的一边是一条小河，据草木的爷爷讲，这条河是人一篑一篑挖出来的。长不知有多长，胖的时候身宽二十米，瘦的时候也有那么八九米。当然，水也有特殊时期，像女人一样规律。春夏之交，发情的水会把手不断伸向公路硬朗的身躯，路躺着享受，这是他们的情人节。它们适可而止，不会超越底线。在夏天正值壮年的时候，由于灌溉的需要，好多插在河里的抽水机没日没夜疯狂的运动起来，抽水机的另一头有发福的家庭主妇腰身般粗的水柱喷涌而出，砸在水道里，水道连着各家各户的田。各家各户田里的劳力便扛着铁锹，抽着烟，挖开自家的田埂，水便汩汩的涌入，喝饱了，既不能多，多了会淹死禾苗；也不能少，少了会干死禾苗，太阳的眼睛是雪亮嘀，哪家田里的水少就惩罚它们，谁让它们的主子偷懒哩！嗨，你放心，田里的劳力心里有数哩，都鬼精鬼精的，就算你有什么事耽搁了，去晚了，你会发现你家田里的水拼着和别家的水溜进来了，有个人拄着锹在你家田埂上笑你呢，伙计，还不递上烟？这样干下去，河水就“精尽人亡”了。歇个两三天，精力便恢复了。忘了说，水有强大的后台--汉江，汉江也有一个强大的后台---长江。所以你弄不死它。这叫官官相护！水里面的油水就多，鱼虾成群。等河水恢复之前，小孩子们太兴奋啦！好多鱼啊！你看！快看！这有一条！那！那也有！眼睛充满了血丝，那是对鱼挑逗的回应。卷起裤脚，张牙舞爪朝着那条“大鱼”扑过去……一不留神，淤泥没过了小蛮腰。鱼没到手，回家一巴掌打在屁股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