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几岁嫁给他,谈不上爱或不爱。 她楚腰纤细,明眸善睐,识字作文又勤劳果敢。如果不是家里包办婚姻,她之前立志跟随像她哥哥一样的地下党从事革命事业。但最终还是嫁给了小她两岁,还在读书的他。
他读书非常好,学会计专业的他年纪轻轻就熟通英语和日语。当时家里殷实,他的父亲做生意,盖房子,拥有一百多间房。
家道中落。
他们的孩子相继出世,他虽然仕途明朗但兵荒马乱的年代一家十口人还是吃不饱。她从不埋怨,家里大事小情,做饭缝补,伺候老人照顾孩子……他的才华她不想用琐碎家事令其消失殆尽,用一颗仰慕的心去克服一切那个年代的磨难。他喜静,下了班回到家不愿再多说话,二楼的书房是他可以让心灵唯一安静的地方,可以暂时听不到厨房里的聒噪和孩子们的吵闹。
她很早就辞掉工作了,但勤俭持家,贤惠能干,照顾得他很好,有一口好吃的也要省下来留给他下班回来吃。
文革期间,有人来到家里,称他是反派,让她聪明点签字和他脱离关系。她坚决不签,对来人说“他工作的事我不知道但在家里我敢保证他不是你们所说的那样的人,我相信他,想让我签这个字,没门儿!”。这样的是事情不知有多少次,周遭不少要到这种事后“同林鸟,各自飞”的,她不以为然。
日子像念珠,一天天的滑过,皱纹渐渐盘踞在她的脸上,身材也臃肿到完全看不到当初一尺九的腰身。六个孩子长大成人,立事,成家。这几十年,她乐观热情的性格未变,很爱聊天讲故事,而他,少言寡语,听她说报纸的新闻,电视剧的剧情,偶尔回答一两句会被她当做大大的乐趣。那时的他已是市里的干部,搞宣传的,写了一手好文章。平时的兴趣依然是和文字有关,书法也好,作画也好,读报剪报,新闻,外语,他的精神世界有很多东西丰富,而和她的交流还是只字片语。她有时说了很多,他在那里只听不说,得不到他的反馈,聊天少了互动自然没什么趣味,她被闷到不行,气的咬着牙恨恨地对他说“我说好几句你才回一句,我不说,你就不回,你就闷死我吧!”。那边依然没什么话。
儿女纷纷离巢,勤劳又不愿闲在家里的她出去找了份送牛奶的工作,一直做到七十岁,当时家里生活很富足,儿女孝顺但她就是闲不住,坚持要做这份杂工。大家劝不住她,只能纷纷在周末休息的时候帮忙打下手,他默默心疼她,当年日报还刊登过关于退休老干部一直帮家属送牛奶的文章和照片,写的就是他。
七十岁后,两人闲坐在家里。她依然善谈,他依然寡语。阳光午后,他在数着他丰厚的退休金,她说:“老头啊,你在那儿数什么呢?”。他不语继续专心地点着那些钞票。她习惯了他的沉默,看了看,说 “你攒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儿女也用不着,你看病疗养的费用老干办都给报销……" 她笑他是守财奴,点钱点的那么认真。怎知,他不紧不慢的说:“你没工作也没保险的,这是给你攒的,你真的有病需要花大钱那天用到儿女的,可能他们都会盼你早点走,咱们不要麻烦人!”。她大笑,儿女那么孝顺,这老头子想得可真多。
八十几岁了,拒绝儿女为他们请保姆的她不改给他顿顿做饭照顾起居的习惯,双膝生骨刺,就慢慢做,伺候他已经是她生命里快乐着必须做的事情。他默默的接受,好似一切理所当然。知道一天晚上,脑血栓的他被急救车送去医院,之后就一直在医院疗养不回家了。她在家里连个听她唠叨的人都没有了,儿女的陪伴也无法打消她对在医院里老伴的日夜牵挂,无奈腿脚不好的她鲜有几次探望,过年过节被接回家几小时的团聚又要遵医嘱地回医院住院。就这样地过了几年,在医院里的他因为血栓咀嚼功能已经退化过着插食管请看护的日子。本来少言的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儿女们日日探望和老爹开玩笑,笑问他想不想他的老伴,他听后,点头,慢慢地眨眼,表示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