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已经一个周了,季扬始终没有理我,我发送的一串又一串短信他一个也没回。
我见不到他。
上课的路上,教学楼梯拐角、第一餐厅二楼、大明湖边的石凳上,哪儿都没有那个少年,那么独特。可是我知道,他就在这个不大的校园的某个角落里默默行走,我甚至能想象他又出现在杏坛路口的梧桐树下,我会悄悄地走过去,突然一拍他的右肩,然后他从左边回过头,我又笑着说,“哎,这么巧啊。”
我握着手机,一次又一次把那串熟记于心的数字按到屏幕上,却始终不敢按通话键,纠结之后又默默地一个又一个删掉。
我倒在床上,告诉自己,你是一个女孩子,如果季扬不先理你,就坚决不能先理他。
其实我多想一个电话打过去,把我早已编辑好的短信一字一字念给他听,最后再加一句,“季扬,fuck you!”
可是我不敢。
1。
英语四级考完的那天下午,我们四个都疯了。喝了点酒,然后很快乐地跑去中央公园玩,谁也没想到贺小凡会突然牵起王艺的手,对我们说:“要玩就玩个刺激的,今天下午我和王艺假扮一下午的情侣,当然,小夏姐,你和季扬扮一对儿。”说完就拉着王艺朝着摩天轮去了。
我当然知道贺小凡的“假扮”是什么意思,因为我知道季扬在外地是有女朋友的,而且关系很好,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努力把自己定位在“安全线”边缘,尽管再喜欢。
贺小凡和王艺跑开了,剩下我们俩面面相觑,说真的,我有点……不知所措。
季扬就笑了,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说:“既然这样,就算今天提前兑现我的诺言好了,一下午不会嫌短吧,女朋友?”
我想起有天晚上跟季扬聊天到半夜,我说,同学我好像喜欢上你了额,怎么办。
他呵呵笑,半晌回复,改天让你做一天的女朋友。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他竟会这么说,盯着手机上这句话我心咚咚跳,于是回复道,“好啊,可是你不是有女朋友的吗?让她知道了非杀过来劈了你不可。这玩笑开得有点大啊。”
在我确定发送之前,这天长长的短信已经被我删的只剩“好啊”两个字。我终究是个没出息的人。
季扬又问,“一天过后你不会难过吗?” 会。
“会就算了,我可不想你难过,多麻烦。”我速度回过去——“不会!”
季扬又笑,他说,果然女人是善变的动物。
这样说来,我还有点感谢贺小凡,不然我会以为季扬是在开玩笑。
摩天轮慢慢转起来,看着越来越远的地面,还有对面似笑非笑那个大少年,我浑身不自在。
我开始恩恩哈哈地找话题,“也不知道小凡和王艺他们在前面干吗呢?”“其实摩天轮挺无聊的哈,晃晃悠悠地让人眩晕。”“他们都说,如果……”
季扬忽然拍了拍身边的空座位,开口说,言初夏,坐过来。
我愣了一下,假装没听见。
我没说完的那句话是,如果和心爱的人一起在摩天轮的最高处紧紧拥抱,幸福就会被彼此抓紧。
我和季扬,不算。
2。
我第一次遇见季扬,是在初秋九月的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记得学生会主席带我进去一个大大的办公室,指着一个伏在桌子上写字的男生对我说:“这就是你的搭档,季扬。”
他停下正在写字的手,站起来打招呼:“学长好,学姐好。”他的声音绵绵的,很诚恳,语速不快也不慢。午后的阳光透过大大的窗棂打下来,恰好让他处在一片灰蒙蒙的阴影里。
“你就是季扬吗?”我反问,指指他身后的窗子,“是阳光的阳?”
“不是,是飘扬的扬,不过我喜欢阳光,喜欢夏天。你也喜欢夏天吧,小夏姐?”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所有在办公室的人都戴了胸卡,我没留意他的,他却在第一时间捕捉到我的名字。所以,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好聪明好沉稳的一个男生。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开始坐下来和他一起填写那叠新生资料表,过了一会儿说:“其实我叫这个名字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我出生在五月初五的夏天。”
“真的吗?我也是五月初五生的,”季扬的声音听上去惊奇极了,“我89年的,你呢?”
他竟然比我大一岁。我比他高一年级,他却大了我整整三百六十五天。
当你认为你在正确的时间遇到正确的人,所有的巧合都不难解释了。
3。
于是就这么熟识了。
新生入学的那一个月,我俩几乎形影不离,以至于我会经常忘记他是一个有女朋友的人。
很久以后,我们俩坐在一起聊起刚认识那会儿的时光,季扬用一句话给了我一个很综合的评价。
他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以为认识了一个淑女,谁知道竟然是个脑残。”
我就跟他顶嘴:“近你者赤近墨者黑,天天跟一个脑残一起玩,你的脑子也完整不到哪儿去。”
季扬就笑,我也笑。
没错,我承认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脑残女,爱冲动,不顾形象。经常跟同伴们一起在校园的大路小道上很大声地讲着各种冷笑话,那些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但她们都会很默契的相互配合,突然迸出一串“哈哈哈哈哈”,有时会吓得梧桐树上的喜鹊突然拉了一坨屎,砸下来正好落在我们跟前,待我们笑完了经常会很惊奇地发现旁边的行人都在看我们。
有时候在路上遇到季扬或者贺小凡或者都都或者大坤,我会很快乐地奔过去,抱着他们班的手臂,边摇晃变喊“亲~”,大坤和都都每次都是迅速一侧身,再迅速把手臂从我手中抽走,偶尔还会从牙缝里给我一个“滚”;贺小凡总是遍躲边喊“行了行了,真是服了你了!”季扬每次都会喋喋不休地数落我,有没有一点学姐的样子啊,淑女一点能死啊,怪不得这么老了还没有男朋友。
对付我这样的无赖,季扬的办法最有效。
4。
我脑残,季扬会经常跟我一起脑残。
我俩曾经在一个冬天的早晨六点,辗转三次公交去郊区的一个县城,只为了那里颇有名的牛肉汤;我们会在阳光灿烂的下午带上几个硬币,随便上哪趟公交车,漫无目的地在这座城市里游荡;有一天季扬骑着他那辆破单车载着我去新区看喷泉,去迟了,只瞅了一眼又不得不原路返回;有一天我们去新都汇看电影,突发奇想一路步行回来,累得我经过牡丹大桥时都想跳下去;有一天季扬带我去万达广场打电玩,结果一大袋游戏币只换来一个夹来的娃娃,我俩大呼“不值!”。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我的脑残,我只知道我要去做每一件我乐意去做的事情,趁我还活着,趁毕业季还没到,趁考试还很远,趁太阳没下山,趁公交没晚点。或许有一天,这一切都没有了,我早已不再年轻。是的,我把这些冲动的脑残的行为,称为年轻。年轻真好。
还真的有一首歌叫《有些事你现在不去做就在也没有机会了》,这歌名字真长。
5。
季扬特别喜欢吃百货楼后面小街的锅贴。
第一次他想吃,是某天晚上六点多,冬天的天早已经黑了。我收拾完毕了从宿舍出来陪他一起问路,因为我们都不知道怎么走。后来坐在那家店,季扬夸我,“跟着小夏姐就是好,走哪儿都不丢。”他说我比谷歌地图好使。
有一次我问他,“季扬,你怎么那么喜欢吃锅贴啊?又油又腻的,回去一坐公交又要吐。”他用眼睛翻我,“那也比你好啊,竟然喜欢吃猪大肠!你知不知道那肠子里面都是没洗干净的……”
“停!”我迅速伸出手去捏住她手臂上的一点皮,使劲一掐,“闭嘴。”
季扬疼的呲牙咧嘴。我知道他最怕掐。
我对他说,如果有一天你惹我生气了,甚至哭了,就请我吃一顿新源厨的红烧大肠吧,我保证无论你犯了多大的错误,我都原谅你。
季扬低头把一个锅贴塞进嘴里,我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6。
我想我应该好多年都不会忘记我们四个一起放肆过的那个下午。
我们去野炊了。
那天的状况,用社会主义的语气描述就是:我和王艺,在两个帅哥的陪同下,在美丽的冬日洛河畔,顶着还算和煦的树林风,沐浴着冬日暖阳,无比幸福的吃着亲手烤的肉串,每个人都很快乐。用比较现实的手法就是,擦着结冰的水面吹来的寒风夹杂着炭灰直接吹到了我们脸上,吹的头发糟的如心情一样纠结,风越吹越大,最后甚至还夹杂着血液淡淡的腥味和我惊天动地的哀嚎。
我手切伤了。
我是真的没想到我竟然脑残到了这个地步。我清楚地记得我是用右手拎的菜刀,但是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不明白右手拿刀能切到右手的人该是多么少见的一朵奇葩。
血迅速涌了出来,我的鬼哭狼嚎在寒风中显得很应景。
季扬即可就慌了,骑上自行车就往回冲,我知道他是回去帮我买创口贴了。
季扬给我包扎的时候,贺小凡就在一旁把嘴咋的啧啧想:“小夏姐呀,你看季扬对你多好……”
我只是哭。季扬手也不停地帮我擦掉流出的血,偶尔蹦出一句,“言初夏你手真脏,我都嫌弃你。”
我就故意哭得更大声。
后来,我跟王艺说起这段事,她说,“小夏啊,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笨的学姐。我本来以为自己挺不靠谱的,没想到还有比我更不靠谱的人。这种幸福啊,真是无法言语。”
我就笑。我没告诉她我也觉得很幸福。
王艺把这段话写进了日志,她说多年以后当她回忆起她的大学时光,一定会记得有这么一个下午。我想我也是,至少每次我经意间看到右手食指留下的疤时,都会想起一个冬天的下午,那串沾满鲜血的土豆片,那罐没有煮熟的蘑菇汤,还有,那个低头给我包扎手指的叫季扬的男生。我跟王艺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们彼此走在热闹的大街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认出彼此,会不会开口说,喂,你还记得那天下午的烤肉吗?
7。
冬天越来越冷了。
2012年的第一天,依旧很冷,但是每个人都很快乐,相互说着“元旦快乐”,在那个小小的演出厅里依旧有晚会。当我无聊地在后台等待时,季扬和贺小凡并肩走了进来。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高跟鞋差点扭了脚,因为我在那一刻惊讶极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帅的季扬和这么帅的贺小凡。
我不得不承认,真的是人靠打扮马靠鞍,何况是出落得这么标志的两匹白马。我一直没有提及季扬长什么样子,或许我根本就说不出。其实季扬和贺小凡跟一般小说里的男主角差不多,都有亮晶晶的眼睛、白的过分又很整齐的牙齿,笑起来很好看。我会偶尔嫉妒他们说长成这样怎么不去搞基啊。
季扬和贺小凡竟然是第一个上台的。
那两匹精心装扮的白马一左一右从幕后出来时,台下的女生都疯了,挥舞着荧光棒叫的惊天动地。他们合唱了一首《第一时间》,我正在诧异季扬何时能唱的这么好了,旁边的王艺捅了捅我,很大声地说,小夏,你去献花呀,这气氛太美妙啦。
“得了吧,你没看出来季扬很紧张,有人起哄的话他肯定忘词儿。”其实是我不敢,我真是个胆小鬼。
半个小时后是我的节目,一首很悲伤的歌。我换上了一条裙子,夏天的裙子。音乐起,灯光暗,我走到舞台中央,那一瞬间台下的观众都静静地默默地等着我唱。我突然觉得也有点悲伤了。
停在这里不敢走下去
让悲伤无法上演
下一页你亲手写下的离别
由不得我拒绝
演出厅里很冷,唱到一半的时候我觉得我都快哭了。
我听到台下有人笑,有人起哄,我看到季扬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停下来。
他拥抱了我一下,说,学姐,别哭了。
我没哭,尽管很想。
8。
谣言就这么悄悄地蔓延。
我想如果不是连老师都见到我就问“季扬呢?”甚至王艺不止一次跑来告诉我“小夏姐,今天又有两个人问我你和季扬是什么关系”时,迟钝如我还不知道谣言竟不知不觉传的这么广泛了。
我本以为谣言再真,终是谣言。可是有人跟我说,当所有人都以为谣言不是谣言时,你自己都会怀疑它的真实性。
女友问我,喜欢季扬吗?我点头。
会跟他在一起吗?我说的很小声:“他有女朋友。”
女友突然就恼了,劈头盖脸就骂:“有女朋友你还跟他这么近,你TM傻啊!想当小三是不是!想找骂啊?”
我说,你看他对我这么好。
“对你好就是爱你啊?拜托你搞清楚一点好不好,别傻得连友谊跟爱情都分不清楚。”女友说的很凶,我觉得我又要哭了,她一下子心软,轻轻地说,“亲爱的我不想你最后哭。”
我还是哭了,哭得很大声。擦干眼泪后我发了一条短信给同学。
“我确定了,我要友情。”
那个同学曾问我,当友情跟爱情冲突了,你要哪个。
9。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季扬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对我喜欢,或许,喜欢是有的,但是性质不一样。他跟我说过,对感情负责的人是不会同时选择两段感情的。他还跟我说对不起。
我又不傻。
如果当初我的搭档不是他。如果他没有很帅的对我笑一下。如果当初那个问题我回答“会”。如果他不这么好。如果没有如果。
放寒假那天,我们一起赶半夜的火车回家,终于半路他要下车了。
季扬站起来从行李架上取东西,那一刻我强烈的感觉到,他要走了,而且再见面就会是另一种状况。
我死拽着不让他下车。季扬很无奈的说,再不下车就下不去了。
我惶然,一松手,一回头,他就不见了。
我告诉自己,给我一寒假的时间来忘记季扬,不要跟他联系,不要跟他联系。
整个假期我只给他发过两条短信。
第一次发的时候,她在玩他的手机。
第二次发的时候,她在玩他的手机。
整个假期,她就玩过两次他的手机。
我只知道,在正确时间遇到正确的人,所有的巧合都不难解释。
我向来不知道,在不正确时间遇到不正确的人,竟也会有这么多巧合。
10。
我想我大概知道为什么季扬不理我了。
我就很强烈的羡慕起她来。
我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一声不吭。我很想问问季扬是不是准备丢弃一个朋友,他还要这样下去多久。
可是我不敢。一想起要失去一个朋友,天知道我是有多么不知所措。
我犹豫很久,终于对着那条编辑好久的短信按了发送。
“如果有一天你想哭,给我打电话,我无法许诺让你笑,但是我会和你一起哭。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愿意分享你的快乐与悲伤,不要觉得这是打扰,这是友谊。”
手机突然亮了,季扬暖暖的笑容在屏幕上跳动。我以最快的速度接起来。
“新缘厨的大肠今天八折,十分钟内赶到的话我请客。”
合上手机,我发现,今天天气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