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上海等了一个月之后,因为签证被拒,我只好回家了。爸爸意外地发现我回家了,问东问西起来,我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哭。他手足无措地说:“女儿啊,别哭了!出不了国,咱一样过的好!咋都能养活你。爸爸看着你哭,心里难受!”
我心头一震:这是父亲这么多年来,说给我的最温柔的话。
我对他所有的怨恨消散了,开始马不停蹄地准备第二次的签证。爸爸变了,只要能用到他的地方,他都鞍前马后地跑,以前的那些急躁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来过。我们之间的关系慢慢好转起来。那年过年,我的签证批了,年后就要走。爸爸喜忧参半地恍惚着,大年初五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亲戚,他忽然半醉半醒地说:“那是个好娃,可是他配不上我女儿!我女儿要个子有个子,要长相有长相,有学历有修养,还这么懂事贴心,又吃苦耐劳……”
舅妈笑着打趣道:“那谁配得上你家千金?你是不是早都物色好了?”
爸爸脱口而出:“没人能配得上我女儿!!!”
满桌子人哄堂大笑,像是在笑那个鲁迅笔下的孔乙己,而我,瞬间泪流满面。
再后来,弟弟陪我去上海,爸爸送我们到车站,一直到我们进了检票口,他还在人群中垫着脚挥手。我放好行李,在靠窗的位置上坐定之后,弟弟貌似平淡地说了一句:“爸爸还在那儿,他在哭呢。”
想到刚毅的爸爸,唯一的一次流泪,是奶奶去世下葬的那天,我没有说话,平静地靠在椅背上,看着车子慢慢开过,路边的大树在一点点地移动。忽然,爸爸居然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他居然跑到了站外,在车子必经的路口,那么激动又恋恋不舍地给我们挥手。我也一下子蹿了起来,使劲儿地挥手,只是挥手,因为挥手中,看着他红红的眼圈,我说不出话。几秒钟过后,车子加速了,什么也看不见了,我默然地回到座位上,侧身而卧,任泪水肆意流淌。
后来的后来,连打字都不会的爸爸,死活要买一台电脑,折腾了很久之后,在我的电话遥控之下,他终于会用QQ了,但是,他不会接收我们的视屏请求。连续四个多小时的努力之后,我们用窗口抖动,打开了他那边的对话框,终于可以视屏上了。老爸狂喜,摸摸自己的头,说:“哎呦,电脑这个玩意也不难嘛!”
我点头称是,并通知弟弟:“以后和爸视屏时,要给他窗口抖动一下,否则他不会。”
老爸开始频繁上网了,对电脑两眼一抹黑的他,上网的唯一目的就是和我及弟弟联系。刚开始,他总是很官腔官调地说:“走自己选择的路,照顾好自己。”
然后就下线了。后来,我教会他用图标了,他在中秋节发给我和弟弟发了一组这样的:
我问:“老爸,您发的这三个图标啥意思?”
他说:“前面两个是说----中秋节了,我想你们。后面一个,你自己查。”
我一查,愣了:“爱你!”
最近,爸爸开始频繁的上网,一周要上四次,坐下来和我聊天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和以前那个威严的,惜字如金的父亲,截然不同了。我们聊油泼扯面,说汉中热米皮,还有张叔叔刘婶婶家的孩子。我慢慢从一个近三十岁的女子,又退回到了童言无忌的年华里。亲昵又大胆地叫爸爸为“老爸”,时不时地撒娇,让他给我攒钱买房子,我调侃:“老爸老爸,您不许打牌,不许抽烟,省下钱给我买房子的哦!至少我家的卫生间得您给赞助,这可是硬性任务!”
他笑的很满足,不停地点头。好像自己的价值,终于得到体现了一样。
面对摄像头,他有时候开心,话很多;有时候不开心,只抽烟不说话。所以,他开心的时候,我就安静地听他说,他的话题永远都是他的战友和朋友,我就时而插话问他,是不是那个谁谁;他不开心的时候,我故意没心没肝地逗他,贫嘴说些厚脸皮的话,总是夸赞:“您老人家可是有福哦!养的儿子出息守小金库,女儿出息当大老板。你还愁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