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透初晓，月照西桥，倒映出离人不舍的微笑。清冷的月光下，他和她，相顾无言，道不尽的千言万语早已化作两行清泪，垂在眼角。无法抗拒的命运终究让这一天如期而至。生活在这样的时代，离别，早已成为一种社会的常态。当刘汉王朝的旌旗飘进宁静的村庄，当扬沙起石的铁骑踏入这片安乐的净土，他们就已经知道，三年平静如水的生活，将再一次被这浩壮的征兵队伍打破。
三年前，是因为父亲身亡，他躲过一劫。三年后的今天，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去逃避这血淋淋的事实。要是一个人孑然一身也就罢了，大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去，可关键是，他还有他死也无法割舍的如花美眷——那个青梅竹马，默默为他操持一切的她。
离别前夜，他和她，就这样坐着，一夜无眠，一夜无言，彼此都想把这最后一面深刻心底，永世不忘。刚刚鸡鸣三声，远远近近就传来声声悲鸣，她知道，该是他出发的时候了。她把他的包袱递上，包袱里，是她匆匆赶做的战衣，一针一线皆是含泪泣血。战衣里襟，绣着她最爱的海棠，绣着，她最厚重的思念。
他只沙哑着嗓子道了句“我走了，你且珍重”，便头也不回地匆匆出门。纵使无数次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容得下别离，可她，还是舍不得。趴在门上，看着他渐行渐远，终是说不出半句告别的话语，只是一双丹凤眼却是快溢出血似得红。
两个月的跋山涉水，他每时每刻都在想她过得好不好。每当新月升起，他就摸一摸战衣上那朵海棠，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她的一声珍重，一声想念。
人烟绝迹的荒凉边境是永远无法和草长莺飞、绿环翠绕的家乡相比的。每日为伴的，只有苦涩的黄沙和天边孤单的北雁。寂寞的老呱不知停的悲号奏成一曲悲凉的离歌，撩起每一个人的乡愁。前襟的海棠早已消磨掉光鲜的色彩，可那份纠结的想念却是越发浓烈。他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她那张如花般的纯净笑颜，每天只痴痴望着黄沙后的如血残阳，祈祷着早日等来归家的那一天。
记不清数过了多少个日出日落后，边境的战事日渐紧张，北方匈奴屡屡来犯。他每一天都忙着训练、防御，忙到再没气力去想她，再没气力，去轻抚胸前的海棠。每次出战，他的脑子里只重复着一句话——活着回去、活着回去……可是，每一次，看见被血水染红的沙土上满是同伴的尸体，他心底唯一一道希望的壁垒也在瞬间崩塌。他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也像他们一样，倒在这血泊之中，害怕再也见不到她。
难得的一次闲暇，横卧在冰凉的沙石上，他轻轻摩挲这战衣前襟那块微微凸起的地方，看满眼灿烂星空汇聚成她的笑脸。猛的传来敌犯警报声，他知道，又将要面临一场殊死之战了。
清冷月光下，除了雄壮有力的鼓声，他所能听到的便只剩下冰冷的刀锋相碰时清脆的折断声。一声未及听到的“小心”后，他感到一个冰凉的东西从背后穿进心口，然后，嘴角缓缓溢出了腥甜的血。她的笑再一次浮现在他眼前，依旧如花般纯净美好。他挣扎着伸手去抚摸胸口那块微凸的地方。战衣上泛白的海棠早已被鲜血染透，一如她初绣好时哪般鲜艳、明丽……
连绵的沙丘后渐渐有了一丝淡红的朝霞，像极了她轻拍在脸颊上的胭脂。大漠上最后一抹月光轻洒在他倒下的躯体上，血色的海棠在胸口开得妖娆至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