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老人说,死了的人会上天堂,安乐死的人会在天堂里找到自己的归属,抱憾而终的人会在天堂里痛苦地掌灯不停寻找生前的亲人,一辈子不得安息。
听我奶奶说,疯娘嫁到我们村时才十六岁,高高的个子,白净的脸,像一个大家闺秀。可惜的是疯娘是一个疯癫的人,听说是因为被逼婚逼疯的。疯娘原来是一所高中学校的学生,但因为家里人反对她上学,逼她出嫁,疯娘无力反抗,疯了。
疯娘嫁给了我邻居的李大叔从小患了小儿麻痹症的三十多岁的儿子,娘家要了2000元的聘金,从此买断了两家的往来关系。疯娘来我们村时,我刚四岁。疯娘看见谁,都会不停地叫喊,整天坐在大院里的石凳上发呆。一到晚上,疯娘就不停的哭,那声音凄厉地回响在大院里,左邻右舍都睡不着觉,我和姐姐整晚整晚的不敢睡觉,害怕疯娘突然冲到我们的房子里。自从疯娘来了以后,村里的人经常来我们家借东西,其实是想看一下李大叔家的闹剧,然后乐呵呵的离开。说也奇怪,疯娘是不怕孩子的,我和姐姐经常偷偷跑到大院里,站在大树下偷偷看一下疯娘在干什么,疯娘一开始对我们心怀敌意,后来就很友善地给我们一两个小果子,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但是她从来都不说话。
一个月以后,疯娘再也不吵不闹了,院子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疯娘怀孕了,但依然一如既往地和李大婶下地干活,早出晚归。入秋后,疯娘产下了一名男婴。院子里又热闹了起来,李大叔请了左邻右舍来吃孩子的满月酒。平日一脸愁苦的李大叔,顿时脸上充满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豪和骄傲,走过每个人的面前都昂首挺胸的,讲话顿时趾高气扬了。趁着大人们在院子里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我和姐姐偷偷溜进了疯娘的房里,疯娘瘦削的脸上有了一点红晕,她紧紧抱着婴儿,生怕别人夺走似的。孩子满月后,孩子给疯娘的丈夫照顾,疯娘又和李大婶下地干活了,日复一日。入冬以后,河里都结了冰,疯娘被赶着下水去拔水草,刚做完月子的她,两条腿肿得像大萝卜,又青又白,可是她不懂得反抗,抡起裤脚,在零下几度的水里一呆就是一天。村里的人路过,都夸李大婶家的媳妇能干……我们在院子里见到疯娘每天进进出出,有的时候是挑着一大担的水草,有的时候扛着犁,有的时候浑身湿透抱着一堆衣服……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姐姐一天天长大,去了城里上学,很少再见到疯娘。再后来,我们全家搬离了大院,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疯娘。
几年后,我和姐姐回老家探亲,在闲谈之余,我和姐姐不约而同地问了奶奶关于疯娘的事情。奶奶说,疯娘早在几年前已不在了。我们听了很惊讶。奶奶说,疯娘后来生了好几个孩子,女孩都送给了别人养,最小的男孩卖给了一对富有的夫妇。疯娘生完孩子以后,总是大病一场,李家人不给吃不给喝的,还常常用鞭子抽她,他们都巴不得她死去,留着要烧钱给她看病。疯娘没有了孩子,总是抱着一个破旧的枕头在大路上又哭又笑的,有的时候看见别人家的小孩就冲过去死死地抱住,吓得小孩都不敢去村头的大马路玩。有一次,疯娘闹得特别厉害,把家里的锅瓢碗柜都砸了,被李家人打得满身伤痕,然后离家出走了。疯娘是晚上离家出走的,李家人第二天中午找不到疯娘干活,才分头去找人,过了五天才在镇上的公路旁的垃圾堆旁找到了疯娘的尸体,当时疯娘的尸体已腐烂,散发着一阵阵的恶臭。李家人随便找一块地就埋葬了她,据说李家人嫌疯娘死在外面不干净,所以既不给她立碑,也不给抬回村里。奶奶给我们说这些的时候,心情很平静,只是偶尔感叹了一下。我和姐姐什么也没说。或许,幸福的人是相同的,不幸福的人各有的不同,人的命运都是不同的,有些人的命运是被上帝死死拽住的,天生就缺少了生命的完整性,有些人的命运是被别人控制的,任人摆布,没有生存的意识与知觉。
当往事如烟,繁华散尽,苦痛被历史洗尽,疯娘的故事却还一直埋在我们内心最黑暗的地方。我们一直不敢去触摸心灵的那一角,我们害怕面对死去的肉体灵魂却还活着,一直不得安息!或许我们早出生十年,疯娘也许就可以在一群疯子似的人中找到一丝存活的希望。又或许那也是一个很好的结局,离开也许是她得到解脱的最好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