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说得那么好,时间是静止的,流逝的是我们自己。
儿时学校门前的那个池塘,现在看来没有那时那么巨大。池塘里快乐了一群孩童的蝌蚪青蛙已经难寻踪迹。这池塘竟然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干涸了,长了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草,塘底张着大大小小的扁嘴,黑的黄的绿的颜色斑驳,只是一个狼藉的泥坑了。池塘边的树倒是高大粗壮起来了。通往学校木门的石阶被乘着风来的黄土高原上的黄土覆盖粘附着。从门缝里望进去,三间旧庙瓦房改成的教室年久不用失修,破败得让人感觉像是看着被揉皱的情书,明明知道曾经充溢着美好、幸福可是现在却剩下悲伤或许还有些许的遗憾。那教室里父亲曾经教过我三年。小时顽皮,默不出生字时也曾挨了父亲脚踹。但晚上回家有母亲护着,还是哭着睡了,逃过了父亲要求写很多遍生字的惩罚。那时高大、威严、无所不能的父亲现在打来电话的时候总是问着,“你什么时候放假?放假了,快快回家。”这样的对话总是让我心酸,尽管这心酸也是最大的幸福和温暖。可是心酸还是满溢着像是要淹没我,让我窒息。
回头想想,我是从什么时候起就长大了呢?大概就是离开家读书的时候吧。好像就是那个时候起,开始明白原来习惯的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也会变得遥不可及,变得成了一种希望和向往。是不是那个时候起他们就学会了守望和等待,我们学会了离别和思念。一次又一次,离开。离别的愁绪变成文字,变成《回家感怀》,变成《问候哥哥》,变成白天夜里的--沉默。
现在每次回家,总是看着夜空,念着只有家乡的夜空才这样清明,只有家乡的夜空才有这么明亮的星辰,只有家乡的夜空才这么沉静,沉静得让偶尔传来的狗吠都变得动听。
和我同岁的亲戚家的男孩,在车轮下丢了性命。那时他才十八九岁。我开始明白身边的人真的有可能在不知什么时候以什么原因离开。这种认识让我开始害怕。这种害怕在父母由于年岁渐高而身体渐出状况的时候更加强烈。母亲做了手术时,我曾请了假回家照看。她就那样虚虚弱弱地躺在病床上。头发有汗湿的味道。我笨拙地做着一些小事,心里是满满的伤心。父亲参加我婚礼前,我才知道来之前他骑车摔伤肋骨。他之前瞒着我。他云淡风轻地和我说没事了,不疼了。他给我看他摔伤时拍的照片,我再吃不下碗里的一口饭。我不敢哭。只好扭头去做别的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一哭,他们都要哭的样子。我才知道,他们已经老了,老到承受不了我的哭泣。小时候我哭,虽然心疼可也不是不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他们,老了。
趁着周末,远赴甘肃参加我婚礼的哥哥,在典礼时拥抱我的时候,我忍不住自己的泪。旁边作伴娘的朋友小声说别哭别哭,妆要花了。可是,泪自己就掉下来了,我闭上眼睛也关不住。哥哥连夜坐火车回去,清晨到站就要上班了。一切结束之后,我不敢看婚礼的录像,我怕自己会哭。可是不看,不看,就是不看还是挡不住伤感侵袭。
现在,打电话给父母时我尽量让他们听到我的笑声,尽管偶尔烦躁时打电话语气不良。哥哥,哥哥就是我打去电话时会挂掉再打回来给我的亲人。大概是为了给我省钱吧。有时哥哥抱怨我不打电话给他,可是我一直有想着你啊,打电话回家,总会问-我哥有没有打电话,他房子装好了没有,他找到女朋友了没有,他生病了没有。我只是,不习惯打电话给你。如果我不能为你做些什么,那么,哥哥,我就尽量不成为你的负担吧。现在朋友离开时,心里再澎湃也只淡淡地说再见。太多的人就像是旅行时经过的一棵树,无论曾给过怎样的阴凉和庇护,总是把它留在身后了。能做到的或许只是在经过时浇点水,不要拿刀在树上刻字,摘花的时候不要伤了树的枝枝桠桠。
是吧,就是在我们狂妄、幼稚、无所畏惧的时刻,流逝了的。看到小孩子眼睛的时候,总会想,孩子的眼睛为什么就可以那么黑亮黑亮的,为什么长大的人们就没有那样让人心静的眼睛。就是在眼睛变化的过程里流逝了的吧。渐行渐远的朋友,猜测着我怎么得罪了他吗?于是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就是在彼此的沉默里流逝了的吧。那么,在这样那样的情形里流逝了的,我们的生命,我们的怀念,我们的记忆,我们的朋友,我们的亲人,我们的树,我们的宠物,我们的欢笑,我们的悲伤,我们的沉默,我们的猜疑,我们的脚步,我们的梦想,就再也见不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