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秋天就快结束了。农民开始频繁的来到稻草人身边。他来割麦子。从农民来了以后,麻雀就再也没有飞来了。不到三天,小小一块地里的麦子就已经收割干净了。其他田里的麦子也都在随后的两天里全部被收割回家。
农民再也不来了。麻雀也再没来过了。
现在,稻草人的面前是一片光秃秃的地,什么都没有。田埂上的野草和花儿,已经被埋在浅浅的土下了。他们都休息了。
一阵大风过后,天气越来越凉了。稻草人依旧孤零零的站着,依旧一句话也不说,依旧眼望着远方。只是他开始觉得悲伤。他每天都在盼着,某一天下午,麻雀会再次飞来,歇在他的肩膀上唱歌。却每天都看着带着衰老疲惫的笑容的太阳,早早躲藏到光秃秃的山梁后面。然后陷入冷清的黑暗。
后来有一天傍晚,稻草人看见一群大雁,排着队飞到南方山梁的后面,跟太阳一起消失不见。那天晚上,在黑夜里,稻草人留下了眼泪。
那一天之后,稻草人开始觉得自己越来越老了。是啊~稻草人已经破烂不堪了:头上的草帽早已经破了边缘。有一缕带着黑褐色发霉物的草绳耷拉下来,垂到稻草人的肩膀;稻草人身上的破烂衬衣已经只剩下一只袖子和左半边的几块破布还在风里飞着;稻草人的稻草已经所剩无几。颜色早已经变得黑黄不清。支撑他的木棍也已经摇摇欲坠。
稻草人真的不行了,但是稻草人还在想象麻雀的歌声。
冬天来临之后,有一天晚上,刮起一阵大风,夹杂着细密的雪花,遥遥落在稻草人破败不堪的身上。不多时,雪越下越大。稻草人的身上已经裹满了薄薄一层。远远看去,就像在天宫中曼舞的仙人一般美丽。
远处的村庄里,人们已经早早睡下。连一扇亮灯的窗户都没有留下。这样的天对农人来说,正是养足精神的好时候。农舍的屋顶上,全都是一般无异的白色。就着若隐若现的鼾声,雪花还在翻着180度的身簌簌落下。盖在每一个它们能够接触的东西和每一寸土地上。
天地间安静的让人窒息。只有呼呼的风声和一片苍茫间雪花打旋的声响。茫茫的白色将冷清的黑夜照的恍如白昼。让人分不清黑和白的交界。
午夜时分,就在这一片寂静中,稻草人轻声的倒下—腐朽的木棍终于支撑不了稻草人的身体了。稻草人就在这静默里,悄然死去。没有打扰任何人。没多久,就被雪花覆盖,看不出轮廓。
一整个冬天,高原的雪下了又停。停了又接着下。就这样反反复复,村庄里、农田里。除了深过脚脖的积雪和偶尔能看见的一两个鸡鸭的脚印,什么都看不见了。人们已经彻底的停止了“外事活动”。他们也开始冬眠。他们在自己的房子里喝酒,抽烟,围着火炉互相交谈。相互询问收成。他们的老婆就在旁边安静的织着一两件毛衣或者毛线手套。没有人在意外面的世界已经是什么样子。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以后,有一天,孩子打开后门尿尿。突然发现,在被尿液化开的雪洞下面,有一撮嫩黄的草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从土中探出了头。
而大人们,从今天早上起床后,都开始流传并讨论着一个消息——村东头无儿无女的单身老汉早上被人发现病死在家里。听说是心脏病。多和善的老头啊!去年春天还在给麦地里扎稻草人呢!
不过,就像人们已经习惯于经历的生生死死,相聚别离一样,老汉的死只是被在惋惜和夸赞他的好德行的声音中流传了短短的几天,就被各自又要开始的农忙所代替。是啊!这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在出生和死去,死亡就如同稻草的腐朽一般的轻巧,也许,我们能做的只有活好自己。
远处,一群麻雀,正越过青绿色的树梢,朝麦田里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