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学,有次学校组织夏令营。我非常的想去,就撒泼耍赖哀求母亲。那时家里并不宽裕,母亲不应允,我就躲着哭了许久。后来母亲没法子,便趁父亲要南下的机会带我一并去了广州游玩。
我现在犹记得出发前那晚的心情。我侧卧在床,整夜未眠,就像一个待命的军士马上要登新大陆般。
下了火车抵达广州,不是特别好的第一印象。那会赶上南下淘金热,整个广州火车站人山人海,老的或少的,都背着花格蛇皮袋,脸上泛滥着清一色的迷惘表情。我攥住母亲的手,起初的兴奋被胆怯潮水般淹没了,母亲拍拍我头心未言语,只是捏着我的手紧紧的。父亲在前边为我们引路,他扛着一个白绿相间的大号旅行包,上面红色笔写着“中青旅”的字样。父亲脊背宽阔,肩胛上大团的汗水晕开,将明晃晃的日光挡在我们前面,就似小山一座。他扒开人群,时又回头照看我们,走了约摸半小时路程我们才绕出火车站。
来到广州的第一站,父亲决定带我去动物园看看。因为不熟识道路,我们沿途问了许多生人。路边也常有出租车司机停下来摇开窗想揽我们的生意,但父亲总觉太贵,摆摆手拒绝了许多个,后来找到公交车站时,父亲眉梢高挑,满面得意:“这不是找到了么,天底下还有什么你老爸办不了的事!”
广州的楼很高。去动物园的路上,我用力贴着公交车的窗玻璃再往上瞧,却怎么也看不见楼的顶。我惊喜的大嚷,却被母亲捉住额角狠敲了一计:"叫什么!别人还以为我们乡下来的哩!"
那时的广州是没有长隆的。但对于年幼的我来说,广州动物园已经算气势恢弘的大手笔。因为正值夏日暑期,动物园的人流相当可观。毒辣的日头正当空,买瓶饮用水也要排队。我记得冰淇淋很贵,多少钱便忘了,但母亲只让我买水喝,还说水也是很贵的。后来我看见动物园许多同龄人都买了能吹肥皂泡的玩具,也央求母亲买。我拉着她的衣帘,眼神楚楚的望着她,我说我不吃冰淇淋了,我就只要这个,只要一个。是父亲叹口气,大步走过去与摊主还价。最后我如愿以偿得到了一小只,便欢天喜地的,比看见大象还高兴。
晚上我们一家住在了父亲单位的小公寓里,因为价格非常便宜。我和母亲倚偎在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上,父亲在旁边铺翻覆一会就打起鼻鼾来。母亲环抱着我,手掌抚平我杂乱的发丝,又用指腹温柔婆娑我的耳垂。我听她呢喃今天好不好玩呀?开心不开心呀?之类的话, 声音像是沾了蜜似的。我嘴角微微弯起来,并未回答母亲,只是有什么在胸口轻轻落了地,心尖上象长了一汪无波无澜的湖水。那晚我无梦。
现在成人了再来广州,一切都已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记忆中那样。只是有时下馆子喝一碗皮蛋瘦肉粥的时候总想起。那天离开广州,在火车站附近父亲寻了一处路边小摊叫我们吃早饭,母亲为我点了一碗皮蛋瘦肉粥,我吃得嘴边全是粥皮子,母亲笑笑,从店家那要来纸巾为我擦净。她问我好吃不好吃,我用力点点头,母亲就一直看着我笑,像是总也看不够。这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使我现在都还觉得,皮蛋瘦肉粥是天底下最美味的粥。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忆起这些,大约是今晚喝了这么一碗粥,大约是曾经那样窘迫的幸福现在看来却那么暖那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