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以为我的缄默,我的浅显,我的嘴钝都足以悄悄带走我极其普通无奇的生活和我的岁月,也不曾想过会有种种变化,种种起伏。更不想因为我而让别人有一丝一点的起伏。假如让我再活多几辈子我依旧渴慕一个平稳安静的生活,再说其实我也不再期待一次次的重生,也许我早就透支完我的生命,现在只是浅浅的吸气吐气,留下个皮囊,为了他为了她为了谁,我还活着。也许我就像一个装满血液的大皮囊,你割我一下我便流点血,你踢一下我便慢慢滚。好多人在我面前说:“我觉得”“我觉得”我不怪谁只怪自己永远表达不出自己心根里的情愁,只能流于表皮,所以我的挣扎得再美在壮丽,也比不上一颗闪着青光的眼泪。我不想再流眼泪了,流眼泪的人都是自私的人。泪水在爱你的人面前永远都是洪流一般,淹没窒息他们的心。而我这个浅陋人的自私也只会令我更丑陋罢了,所以我很少用,然而很谨慎很淡然很卑微地活着。只是也许。”
写到这里,被扎得满手背针孔的手放下了墨绿色的钢笔。此时他被病魔困扰着,脑袋滚烫地痛着,思维也和乱麻一样乱着。他看看床头柜上父母带来的花束,低头叹了口气,再望向左手边的窗户,期盼有只鸟儿拍翼飞过。
他被诊断出发烧,所以他换上了白色的病号服,睡在洁白的病床上,盖着净白但潮湿带着酒精味道的被子,每天都要打6瓶点滴,服食一堆五颜六色的药丸,量3次体温即使每天都是高烧状态。医生对他所患的发烧要300年后才能痊愈,他听到后反应异常得冷静,很平淡地接受这个讯息,也恳切地求医生不要和任何人说,医生摇摇头同意后走出病房。他不想任何人知道这个坏消息,就连他的父母也不知道。只有他知道,他不说,因为他不希望家里人每天守着他,为他悲怆,为他忧心,害怕家人看着他时用一种好像在看一个在太阳下的融化的雪糕一样的目光。所以他父母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感冒发烧,一场几天后就能痊愈的小病。他决定再苦再难受也只能将这坏消息塞在心里,等着天堂的使者带他走的时候留下一封信示个意就好了。他等不到300年那么久,谁也等不到,但他从来未试过那么渴望归家,即使他知道回去的几率再小,但他依旧翘首渴盼。他发烧后对颜色的区分度日益减低,而他最爱的便是色彩和画册。除了点滴滴滴答答带给他恐惧,这症状如无形的利器,刺痛他折磨他,他万分渴望回家和家人相处、再欣赏一次那些收藏起来色彩缤纷的画册,再远望家里窗台外蓝色的苍穹,海平线上的一条一条的白练,被太阳照得灼白和油绿的绿化广场……医院很孤寂,只有病恹恹的患者,只有走马观花似的家属,只有一个又一个消逝的生命,医院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惨白、暗灰。
在医院里他也没有闲着。他会要求他父母买多点水果,可是每次他的妈妈都是买许多苹果。他想:“将我的‘多点’理解错了。” 他说妈妈我想要吃不同种类的水果。他妈妈一边拍松他的枕头一边轻轻地说我觉得苹果很好吃有营养。他两眼无神看着手上红如火的苹果,胃里的胃液如漩涡扭转着他的胃。“妈妈,你买的苹果是什么颜色的啊?”“红色的啊”她妈妈用研究的眼神看着他,不相信地笑着。“我已经分不清颜色了。”他语气带着点点焦急。“也许因为我的发烧……”他看着苹果自言自语。“不会吧?不就是发烧嘛,是你想太多了,别大惊小怪的。”他尽量抑制自己心中的委屈和恼怒,陷于无语中。医生叮嘱他不可以发怒,更不可以对父母发怒。他爸爸探望时也谈起了这件事,想必是他妈妈回家向他爸爸提及的。他听闻他爸爸也知道此事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双眼发亮,竖耳等待着他爸爸的发言。他爸爸一直是通情达理的。果然,他爸爸一直在安慰他,也表示相信他的态度,只是话锋一转:“我觉得学生不用那么注重别的东西,只要学习好了,还有什么怕的。”“可是我觉得颜色很重要。”他语气加重地表达了自己说出的‘觉得’二字,语气有种与病弱不符的起伏。他爸爸会意到他的意思接话说道:“说的有道理,但是我觉得也许你以后会接管我的生意,我觉得不是画家,色彩这东西并不重要。”他听到他爸爸所言他已经在绝望边缘上独自眺望,他看着理他床边仅仅一米不到的父母,犹如隔着一道鸿沟,一片大海。“能帮我问问医生这能救吗?”他近乎哀求地问他爸爸。“我觉得医生也会认为这不重要。”他爸爸轻轻温柔地安慰道“也许你只是心理作用,不过是感冒发烧,很多人也感冒发烧,他们也不认为这会导致看不到颜色吧?”他爸爸并不知道他患的不是普通的发烧。“他们是他们。”他已经面无表情望着灰白的墙垣,额头,鼻子已经冒汗了。他妈妈连忙补充道:“你看你妈妈对色彩也不理解,我还不是不在意。”“我强调的是看不看得到颜色” 他已经闭眼叹息,心中一股股暗流不停淌荡他的灵魂,一个不被理解的灵魂。说完三人沉默。“我好难受我要睡觉了。”他蜷缩在被子里面,蒙住半个头,没有道别。他爸爸帮他调节房间里的灯光,他妈妈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说明天再来看他。然后两人慢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