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我的袜子就始终是五颜六色的,直到初中一次体育课上球鞋里进了沙子,脱下鞋后遭到全班同学的耻笑,我才回家大闹了一通,将我柜子里的袜子全部找了出来,满门抄斩。母亲什么也没说,默默的从垃圾桶里捡回那些让我受到嘲笑的罪魁祸首,第二天我穿着崭新的袜子,故意在众人面前脱鞋倒沙子,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道,我不再是那个穿带补丁袜子的小子。
随后几年,个子噌噌的长,脚板也不跟着含糊,袜子因为我的好动,坏的那叫一个快,最快的时候,我甚至不用洗它们,就可以直接换新袜子穿了。
破掉的袜子妈从来不准我扔掉,她将它们洗干净晾干后,便拿出针线,一丝不苟的将那些花花绿绿安排上去,她没怎么念过书,对美的欣赏更是没任何学术上的研究,她的目的很简单,那便是将那些能够露出脚趾或者脚后跟的地方用布盖住,根本不管白色的袜子上多出那刺眼的红黄蓝绿是多么的不协调。
我时常变着法的开导她。一双袜子才几个钱,何必这么斤斤计较,可妈总会和蔼的说,你爸就喜欢穿带补丁的袜子。
上高中时,我的脚板在平凡的家里开始一骑绝尘,动辄四十四号的球鞋,总是被爸妈玩笑道像是踩着小船一样。我换下来的袜子父亲穿起来根本不合适,他轻轻一拽袜子便能达到他的小腿,不知道的人还当是他穿了秋裤一样。尽管这样,我淘汰下来的袜子还是雷打不动的全部由父亲捡了过去,缝补过后,在他脚上的时间,是我穿过时间的好几倍。
我记起小时候爸妈常唠叨的那句话: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上大学前,母亲叮嘱我千万别把穿坏的袜子随手扔掉,我笑道,我出去一年回来就给家里带回一堆破袜子啊,母亲说,那怕啥,爸妈还能嫌弃你不成?我又道,听说过有人上大学往家里邮寄一包裹脏衣服,我看来也没好到哪儿去。母亲笑笑,没再说什么,可我知道,即便是我也那么干了,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到了新的环境,兴许是个子已经长成,脚也跟着圆润起来,我的袜子不再像曾经那样命运多舛,有时一个月下来都没有一双坏的,只是多了一些被我洗得实在惨不忍睹的,我也就顺便把他们划到了敌对阵营里。
到了夏天,我一般都是踩着双人字拖混迹在校园的各个角落,袜子自然更加省了下来,一次打电话我告诉母亲,没有破袜子后,她竟然带着哭腔道,儿啊,不用往家里带那些了,穿上袜子吧,别着凉了。我知道她又误会了,可没多做解释,只是有些哽咽道,知道了妈。
毕业后拿到的第一份工资,我给父亲买了一双新袜子,可谁知父亲看着这些新袜子的标价,竟颤抖道,这么贵的东西,哪是往脚上套的,戴在手上我都心疼的慌,退了,退了!
我再三相劝,父亲才不再说退,可现在那双袜子也没见他穿过。
带女友回家时,父亲是穿着拖鞋在家迎接的我们,当看到他一只脚花花绿绿,一只脚同样五彩斑斓的时候,我真的生气了,他这个样子,会让人觉得我非常不孝,连双袜子也舍不得给买。
母亲把女友拉进里屋唠家常,剩父亲和我在外面互不理睬,父亲看到我不搭理他,主动走过来道,这闺女不错,没有嫌弃你爹,你娶她,我没意见。
我愕然,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深意?
婚后聊天我问起媳妇,妈第一次见面时在屋里跟你说了什么?她笑道,你猜。我摇头,她探过头来在我耳边吐气如兰,妈让我以后把穿坏的袜子也给她留着。
我仰天栽倒,发问道,你说他们为什么那么喜欢穿补补丁的袜子?
媳妇道,妈跟我说是因为暖和。
暖和?是啊!补那么多层,自然是暖和的。
直到后来我有了的孩子,才后知后觉的明白,父母所谓的暖和,是怎样的一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