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言
每个女子都应拥有这样一片荒原:春天时它悄无声息地抽芽开花,冬天时静默沉寂地铺霜盖雪。它被世人所遗忘,只有你知道它的存在。你知道它的存在,于是你心中有了秘密和想念。
想念使我们变得含敛美丽,因为它与任何人无关,它只在梦境中。
正文
化妆师撩起我额前的碎发,用眉笔细细的描着。鹅黄的小灯暖暖的打在镜子上,镜中已是一个韶龄女子的面容,有含敛的光彩流转。
一切都很好。……只是化妆间里这么静,似乎不是一场婚礼前所应有的气氛。这让我感觉到是在等待什么。等待谁急急的充满不可言韵味的脚步声响起在大理石地面上。我理应想起我未来的丈夫,想像他穿了礼服,充满赞赏意味的微笑着走来。——可我竟记不得他是谁。我应该是爱他的,可我竟不记得他的面容。多么可笑啊。
化妆师开始为我涂丹蔻红的唇彩。她试了一次又一次,这瑰丽的颜色未能掩饰住我嘴唇的苍白。可我一直觉得它那么好看,像一朵盛开的桃花——只是白的毫无血色。化妆师不耐烦的直接用大红的口红刷了厚厚一层,令人作呕的甜腻味道扑鼻而来。我感觉她甚至刷到了我的牙齿上。我忍耐着,看到一张画了浓妆的脸渐渐浮现。
年轻的化妆师开始絮絮叨叨地赞叹,她赞叹的内容非常广泛,她一直在说,一直在说。我很烦躁,并且开始讨厌她——她不知道我在等人么?我坐立不安,但我努力使自己不动声色。
就这样在鹅黄的灯光中,在化妆师的絮叨中——我看到了他。我不回头,我就知道他来了。我的心头像是划过一条洁白的闪电。他来了,他来了。我对自己说。
他还是少年时的那副面容,甚至也没有再长高,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深,像吸聚了全世界的光,又像一片湿漉漉的湖,让人不能自拔沉溺其中。他面色苍白的看着我,似无限欢喜。
我慌忙的站起身来,踩到了镶有繁复蕾丝和水钻的裙裾。
十四岁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手足无措的看着他,并且在春天中的荒原中央眼眶湿润地拥抱了他。而此刻我感觉那个春天又蹦蹦跳跳的从荒原走了过来。万物苏醒。
记忆的冰化了。冰之堡垒开始垮塌了。它们又出来了……星空下少年璀璨的眼眸,他冰凉的手指,他紊乱破碎的思想,他红肿着眼眶叫我不要离开……可是这都不是最后的告别……谁离开了谁?我们之间没有告别。
这是一段被剪掉的胶片,没有结尾,被人锁在箱底。……可是它们现在在我脑子里反反复复的播放着……
他笑起来了,露出一排不很整齐却洁白的牙齿。我感觉到背后化妆师灼人的目光,可是我什么也顾不得了。
我奔跑起来,踩裂了裙摆。
我再次拥抱了他。记忆的风声如泣如诉,幽咽不绝。
我仰头问他:“你可知道……?”
他的吻却落下来,冰凉温润,像一片湖。
我的嘴唇有多么美,它像一朵桃花,开的整个春天都黯然失色。
我泣眼望着他,心中无限动容。
他开始说话,眼瞳闪闪发亮,里面幽深如无可猜测的时光隧道:“……我来接你,跟我走吧。”
我无力地质问他:“可是你走了这些年,都不曾回来……你可知道你走之后,我竟从未再爱上过别人。我似乎是……失去了爱的能力……”
他的微笑是涟漪,声音是四月的风:“我知道。他们关了我这么久,可我还是逃了出来,我来接你,快跟我走吧。”他的声音轻松的看不到真相,让人以为他只是在参观途中走散了,又在出口等你的无辜少年,看起来不切实际的美好。像一个谎。
——这是我的少年。也是我唯一的爱人。
他是这样骄傲又脆弱的孩子,对这个世界一直怀有不切实际的梦想。但是我,我鲁莽并且尖锐的伤害粉碎了他的梦想。他因此患有非常严重的抑郁症,曾经试图杀死自己。于是他被长久的看护起来,在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