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灯了，她也睡觉了。每个房间都沉入静默中，广播也静默了下来。只剩下那轰隆轰隆的轮轨声，于单调中也显得很悦耳。
不知道他那一夜有没有睡熟，反正她是睡得沉沉的。第二天六点钟的样子，他的手机震动，他接了个电话，说：“车上的人都睡觉呢，到了再给你打电话。”那边是个女人的声音。杨慧的心一震，忽又安定下来。那女人似乎表示了抗议，只听他以宠溺的语气在这边说：“我态度不好是吧……”
管她是谁呢，反正与我无关，杨慧这样想着。嘴角抿起了一丝笑容。如果就这样笑着多好，不去了解他的家庭，不去了解他的感情，不要过问他的一切身外之物，就这样以明朗淡泊的笑开始一种明朗淡泊的爱情多好。
可惜，她在无意中已经了解了。
四
没有依靠的独立是痛苦和卑微的，就像秋风中的落叶居无定所。
杨慧来成都读书已经三个念头，这次回来是办理毕业的各种手续。她对成都已经很熟悉了，却始终没在这个熟悉的城市里找到自己的爱情。剩女的内心常常感到孤寂，这孤寂又常常使她们忘乎所以。
他们在几天后联系的。他约她出去，说：“第一次来成都呢，你做个导游，带我出去玩玩吧。”
她是很愿意的，也从不掩饰。但还是这样说：“明天下雨就不出去了。”
“为什么啊。”
“下雨不方便。出去干嘛呀。”
“玩呀。”
“明天再说吧。”
成都经常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九月的雨滴连成的线条已经太嫌松柔，就像人到中年的妇女，尽管皮肤白皙，眉稍眼角也带着一些秋意了。一场雨下了，秋的确来了。
她穿着薄薄的丝袜，一件长的条纹毛衣，外面套了件一件白色风衣；长靴往脚上一拉，背包搭在不算单薄的肩上，倒也还算精神；及腰的长发扎在脑后，发梢还有些蜷曲，是去年九月份烫的了。
他们约在南门见面。
西南门外有长长的护城河，河水只淹到城墙的脚跟，风吹起来，泛起的波纹倒是可以醉了凭栏而望的人们的笑脸。他们在城墙上走着，青砖筑起的甬道笔直地在眼前伸展着。转一个弯，都快走到西门了。
一路上，他们的话不多。她的话，只需要说几句，他就完全可以理解，从不需要她做过多的解释。走的累了，他们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来。
“你看着我”，他说。她有些害羞，没有照做。相反，还微微低了头，侧了脸。她知道他要吻她，她并不排斥。只是多年来的自卑，让她忘了要拿什么样的眼光与人对视。
但他还是吻到了，从高于他的角度，准确无误地捉住了两片薄薄的嘴唇。
她先是闭起了眼睛，稍后偷偷地睁开了一下，发现他也是微微睁着的，正看着她。他离她那么近，她可以看清他的眉毛、额头、还有刚理过的头发。只几秒钟，她意识到两个人都闭上了眼睛。
她觉得他的舌有些大，撬开她微咬的牙齿，长驱直入。她笨拙地回应着，湿濡濡的，像绵长的梦。杨慧忽然意识到什么，轻轻笑出声来，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他的喉咙里震动，像大山里鸟儿的回音一样。“怎么了？”他带着喘息声嘟哝了一句。她没说话，只挣开了身，还是没看他。他也站起身，打算走了，却忽然拉住她，小孩子似地说“我还要吻一下。”的确，他喜欢她的味道。
四
他不知道她叫杨慧，她也不知道他叫余生。
余生在成都待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他常请她吃饭。他甚至自我嘲笑：反正中国人无论做什么事，结果总是变成大家吃一顿。
出差结束了，他们乘上了回南京的火车。清晨，被露水润湿了的泥土微微发出了土腥气。两边的土地不断地升高，降低，又升高，降低，把他们关在封闭的车厢里。那遍地是回忆的大地，终于被关闭在了外面，关闭在了身后，看不见了。也许永远不会再看见了，而他突然感到无限依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