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络刚放了学,就忙着往后院的西厢房跑。来到后院,雁儿正背对着他洗衣服,杨柳似的腰。乌黑油亮的大辫子,从背影一瞧就知道是个美人坯子。雁儿原是老太太房里的丫鬟,可自从五太太有了小少爷以后,便拨给五太太使唤了。五太太向来厉害,一不顺心对待下人非打即骂,雁儿自从来了之后没少受苦,瘦是瘦了,不过整个人越发楚楚可怜起来。
“雁儿,你瞧这是个啥?”宝络急急地跑到雁儿跟前,摊开右手,是一块精致的样式女表。“手表,还是洋货咧!”雁儿把湿漉漉的手在裤子上揩了揩,接过表来细细的端详起起来。“你仔细听听。”宝络示意雁儿把表贴在耳边,那美妙的滴答滴答声开始在雁儿的耳朵里散开。“真好听,比三小姐弹得钢琴都好听。”燕儿痴痴的叹着。宝络微微笑着,“那就送你,好不好?”雁儿一听这话,仿佛接了毒药一般,忙把手表又塞回了宝络手里。“雁儿,一块手表不打紧的,你就收下吧。”宝络近似于哀求了。“不行,万一叫五太太知道了,我可又要遭殃了。”雁儿涨红了脸,她跟宝络的传言,从来就没有断过,一个少爷与丫鬟的暧昧,向来是底下人最热衷的谈资。上一次,就是因为张妈在五太太面前发挥了她那添油加醋的本领,五太太将雁儿好一顿骂才解气。以后更是处处留心,不叫宝络接触雁儿。
宝络是五老爷的弟弟,一个母亲所生,同时庶出,所以自来关系格外的亲些。宝络原本在异乡求学,后来因父亲年事已高,觉得儿子走得远,便把宝络叫回本地念书。在休息的便当也好学学家里的生意,好在毕业后接手。
这一日已是夜晚了,宝络嫌屋里甚是闷热,便踱步到后院的小花园。不料想,雁儿也正在这里,好似也是怕热,手里端着把蒲扇,正瞅着那开的正好的夜来香痴痴地发着呆。那样幽幽的眼神,轻盈的气质,是他理想的恋人。他悄悄地踱到雁儿身后,一伸手,紧紧地搂住了雁儿的腰。雁儿一惊,挣扎着想要喊人,宝络忙捂住她的嘴。“是我。”声音轻的如同耳语,她便不再叫喊,只是徒劳的挣扎了一番,却也安静下来。只是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了下来,浑身也跟着颤抖起来。宝络终于松了手,把雁儿转过来面朝他,“雁儿,你可是气我吗”宝络痴痴地问,雁儿不说话,只是哭。宝络也呆了会儿,然后长叹了一声,“大概我是确实不能中你得意吧。”刚要走,不想雁儿却用手扯住了他的衣角,泪眼婆娑的望着他,又是爱又是怨的。他懂了,那分明是恋人间才有的眼神,雁儿是爱他的,亦如他爱她。两个相爱的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宝络要出游了,是大伯发的邀请函,是希望宝络要去南方发展。为了宝络的走,全家大小折腾了好几天,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一去,不知几年才能相见。宝络心里有苦说不出,他恋着雁儿,却又不敢将这一切公诸于众,来个鱼死网破。好几天没见雁儿了,是五太太故意支开了她,让她回家先呆几天。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宝络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宝络也不问,努力地矜持着,却不想失魂落魄的神情早就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下。过了两天,宝络乘船出发了。他始终没有问有关雁儿的半句话。第三天,雁儿又回到了这死气沉沉的李府,只是变得沉默寡言。
两年了,宝络从未回家,为了蒸蒸日上的事业,信倒是来了不少,只是有关雁儿,只字未问。
这一日,五太太将雁儿叫入房中,脸上是满满的盈盈的笑,那白团团的脸好似裂了口的馒头,油腻腻的使人不寒而栗。五太太拉着雁儿的手,好似亲姐妹似的把她推到了上座,然后自己在旁边的椅子坐下,肥胖的身躯将古藤花木椅子压得吱吱作响。
“雁儿,你到我房里也差不多三年了吧?”五太太仍是满脸的笑。
“太太,是快三年了。”雁儿惶恐的答道。
“那今年也快十九了吧,有中意的人了吗?”五太太挑着高高的眉,似笑非笑的。“没,没有。”雁儿拼命地摇着头,唯恐五太太会把宝络扯进来。“哦,我这倒有一户好人家,不知合不合你的心意。”雁儿感觉大事不妙了。“五太太,我还小,再说,我爹娘在乡下还指望我照顾呢。”“十九可都快成老姑娘了,你爹娘我已经差人问过了,他们已经同意了。再说,郑家可是大户,跟了他们老太爷,以后吃香的喝辣的还不由你啊。”雁儿只觉得头顿时轰鸣起来,郑太爷,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光姨太太就已经娶了三房,五太太明摆着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我不愿意。”雁儿咬着下嘴唇,但仍忍不住浑身的颤抖。五太太脸一沉,随手抄起手边的一个茶杯就往雁儿身上拽了过去,“给脸不要脸的小贱蹄子,不愿意?那你想干嘛,当宝络的太太?呸,我告诉你,这辈子甭想,下辈子也轮不到你……”五太太只管骂,雁儿却头沉沉的,一个字也没听下去。只觉得身体一直往下沉,没人能拯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