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个外地人,17岁从贵州老家上了爷爷的军车,一路北上2千多公里来到华北大平原,一待就是50多年,再没离开过。奶奶是个极其简朴的人,总看不得一点浪费,不善言辞的她念叨嘴边的也总是那几句:“发洪水的时候连糠都没得吃哦”、“这都是好东西嘞”。奶奶口中的好东西就是吃剩的菜汤和坏掉的馒头。每次我们都要跟她争辩好久,甚至从她手中“抢过”这些“好东西”,否则她都要偷偷填到肚子里。
我7岁那年,苹果大减价,村里苹果树多的人家都纷纷砍树改种小枣,我爸不舍得,说都是从小看着长大的,砍了心疼。奶奶没说什么,只是不住的念叨“好东西嘞,好东西嘞”。果园里没进项,爸爸只好出去做工。早晨5点多出门,晚上7点多回来,来回骑自行车,一天20几块钱,多的时候能有30。尽管如此,拖欠工资还是让家里的境况越来越艰难。终于有一天,好些日子没吃菜的我和弟弟爆发了,拽着奶奶大喊大叫在地上打滚儿,非要吃菜。奶奶急了,不停地哄我们,可谁也不听。无奈,奶奶只好带着我们出门了。到处寻寻觅觅,走到别人家种的一块红薯地,奶奶的脸上泛起了微笑,弯腰开始摘红薯叶。我和弟弟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也开始帮忙。为了不影响红薯的生长,奶奶叫我们一颗秧上最多摘两片。
抱着一抱红薯叶回到家,奶奶麻利的洗净了叶片,灶上生上火,烧开了水,把红薯叶焯熟了捞在盆里。红薯叶泛着翠绿带红的光泽,散发着一股特殊的香气。挤干了水,奶奶把压实的叶子放到菜墩上剁了几下,盛到碟子里。那时还没有色拉油和调和油等名目繁多的食用油,家家户户都是用小瓷坛装着炼好的猪油。奶奶在已经见底的瓷坛里刮了又刮,弄出些油,又点了几颗粗盐,拌匀了。红薯叶的香味混合着猪油的腻甜,真是诱人。“吃吧,吃吧,好东西嘞”。我和弟弟狼吞虎咽,就着红薯叶吃下了3个大馒头。一顿饱餐之后,却看到奶奶拿馒头抹着碟子上的菜汤吃着。
后来我到外地上大学,换寝室搬东西时接到爸爸的电话,让我回去一趟,奶奶生病了。连夜赶火车,一路站回了家,在奶奶的灵堂前,我欲哭无泪。奶奶死于胃病,多年的饮食不良早就将她的胃折磨的千疮百孔,真正的好动西摆在面前也已不能下咽。
毕业、工作,飘飘荡荡,我去过很多地方。每每和当地人聊起来,我总要问问他们有没有吃过红薯叶,然后煞有介事的说“这是好东西嘞”。那种混杂着慈爱的红薯叶的香味成了我永远的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