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要是过了处暑,虽仍然高温多热,但一早一晚却是凉冷了不少。这一点在乡下,尤其体验得紧切。有时,以至于一梦凉觉,薄被覆身都稍感单寒。不过仔细想想,也恰所谓七月流火的时候,理应当然。
开始转冷的这个时季,却也正是秋收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日头。约是从公历八月的中旬,直至九月临近中秋,先是黄豆,后是高粱、玉米,再是重中之重的稻谷,秋粮抢收,前前后后一个月,应了农忙的时节。
家中直到现在也是种有粮食的,所以对于谷物,对于秋收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的。或是温馨,或是单纯,也许只有生在农村的人才有过这种体悟。凭此忆事,儿时抢偏东的场景仍植在脑海,浮在眼前。
在农村有句老话,叫“不怕太阳凶,就怕抢偏东”。偏东,也叫偏东雨,是地方方言,上不得台面,实际指的是短时雷阵雨,来得匆忙,去得也快。略有常识的都知道,收割的粮食是需要多次翻晒,才可储放进仓的。而每逢夏秋之间,这偏东雨又最爱发生。所以,对于需要晒粮存放的农人,偏东雨便是最大的麻烦制造者,需要时时提防。而在偏东雨到来之前,把晒场上粮食悉数抢运回屋内,这一过程就称之为抢偏东。
常在中午时分,远处先是几道弯脚闪电一扯,紧接着是警钟般的轰轰雷鸣,而后密集的乌云跌跌撞撞地压了过来,正是验了那句俗谚“东扯太阳西扯风,南扯北扯雨来滃”。农人旦观此天色,定会放下碗筷,收起针线,拿起农具,全家出动,在房前屋后的晒场,一阵奋力,抢收粮食,使其免被淋湿。这便是抢偏东,因午休而寂静的山村,便瞬时热闹了起来。天上闪电雷鸣,空中乱风劲吹,地上忙成一片。尽管场面颇有些混乱,而一旦自家的抢收结束,总也会看看还有哪几家抢偏东不赢,都去帮着抢收。事后总有些个抢收不及的,有在最后一刻才抢赢的,有孩子的逐闹,有妇人的叹怨。贫乏的岁月里,幸好,也抢出了不少欢乐。
兴许十余年,虽少了些快乐,但却生出另一种浪漫。
周末回家,也适值玉米收获之时。这些年,由于农村壮劳力少,为便于收运粮食,都修了5米宽的土路,延至各家田边地旁,这倒是省去了不少劳力。家中与另一户人家讲好拼车合运,先已收装好玉米,只待用货车拉回。而承应拉运的货车因事耽搁,直到傍晚才来。一阵搬运装车,再加上车子打滑,众人推车,到真正上路,天色早已黑透。与父亲坐在货车顶上,我问,这么费劲,这些玉米能值几个钱啊。父亲默默几句,回答道,不值钱,但大半年的幸苦,总不能烂在地里了吧,人总要有个忙处,农村人闲不下来的。
我没有再问,只是觉得瘦小的父亲变得有些伟岸了起来。想来是要感谢父母的教育的,虽从小都是棍棒多于说教,但总不至于使我变成一个俗之无物的庸人,惑于势利的小人,恶贯满盈的歹人。记得某位先哲讲过,没有善良的教育,小孩子也会和家中豢养的狗一样,从小处事皆仗人势。也许好笑,思忖着‘犬子’不会是这么一说吧。不过满街撞人惹事的富二代,炫富成风的白富美还真有他们的生存逻辑。
天空突然有流星划过(但愿那是),我的目光又锁在这盆地东边的夜空。已然,上玄月挂升在西天。因为多山厚云的缘故,虽不是可可西里那般点缀纯净,但广袤银河的绚丽多姿还是不分伯仲的。
坐在车顶,伴着秋虫嘶鸣,随着车身在颠扑的土路上,一路摇晃。此时,父亲想着的是收成,我望着的是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