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酿,是一种酒。把善和酿这两个字放在一起,便已颇不寻常。单从名字看来,它该是一种好酒,一种令人光是听到名字就萌生出几分醉意的酒。
自是好酒,就该让人想起善酿之人。从古至今酿酒大师多如过江之鲫,不可胜数。然真正的顶级高手如同《天龙八部》中的扫地僧般,隐入民间,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善酿的酿造者,自是如此。正因如此,善酿才是好酒。
在某个偏远山村,有个老太太善于酿酒。她酿酒有个奇怪的规矩,只在喝得半醉的时候才动手,寻常时候不动。且除她自己外不许任何人进入酿酒的屋子,屋子里也从不点灯,即便她在里面酿酒,也是摸着黑酿。酒在酿造过程中便见不到光,阴冷的可以,因此老太太的酒有着一种特殊的味道。
如此,每次酿成的酒并不多。老太太总是一半自己留着,其他的半卖半送。而她下一次酿酒,总是留着的酒快喝完的时候。
善酿之人并不一定留名,从这点来看,杜康是幸运的。曹孟德让更多的人知道他,知道有种酒叫“杜康酒”。相比之下,知道老太太,知道善酿的又有几人?
有善酿之人,也就有了善饮之人。能饮之人很多,善饮之人很少。拿上十几瓶酒,全灌进胃里,自是能饮之人。然善饮之人,酒量并一定大,却一定懂酒。看法国某小说,某人饮葡萄酒,说光照不足——自然是指酿酒的葡萄,推断出那年的天气必定不是太好。某些年份的酒,能反映出那年的东西很多。
饮酒有如美人,要喝得其法。大凡饮酒,多是两人对饮。善酿之人酿出好酒,小心翼翼取出,放在桌上,深深凝视。善饮之人也在凝视,看那淡淡的液体微微旋转,涌洒出四溢芳香。终于忍不住,凑上去轻啜一口,并不急于咽下,让酒在口中徘徊,细细品味。咽下时亦是极为缓慢,那一刻,食道也似有了视觉,能感受到酒慢慢流下。此时眼睛并不睁开,仍旧细细品味,一言不发。善酿之人仍在看着酒,仿佛在看天地间最美的艺术品。两人间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赞叹——真的是好酒。
自然也有独饮,秘不示人,带着一点心事。但凡饮酒,时节最好是春郊,花时,清秋,新绿,积雪,晚秋,残照;地点最好是花前,月下,竹林,画舫,幽径,荷亭,长廊。最好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古琴最好,洞箫也可,独自举杯,眼中有迷离,惆怅,或是得意,欢喜,都好。若有个可心的女人,更好。
饮酒时可做的事也很多。有点文学造诣的自可吟诗作对,一抒胸中抑郁感慨;有点武学造诣的也可在月夜下耍一套剑法,带有独特的夺天造化。若是什么都不想做,只在石桌前静静独酌,或是邀月对饮,亦是别有一番意趣。
善酿之人与善饮之人,总能聚到一起,好似厨师与食客。厨师之乐,在于食客把他煮的食物一扫而光,善酿者之乐,在于善饮者能品出酒中的种种滋味变化。端坐一边,看饮者举杯,心中自有一片不与外人道的欣喜。
低头抿一口,浅酌一口,什么话也不说,只细细体味个中变化。再仰脖一灌,整张脸显出痛苦的样子,然后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哎,这等好酒,这等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