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老房子歪歪地立在那儿,过路的熟人总瞅瞅里屋,我也欢喜巴巴地望里面那个总驼着背,卡着痰沙沙咳着的老头。他——恍若沿途风景
一身茶色的皮肤,一个干瘦又硬气的老头,爷爷性子是刚的,恰若一尊没有感情的铜像。隔壁年纪大的姨婆死了,奶奶嚎啕大哭,爷爷撂了筷子:“小辈哭哭差不多,你一个老太婆就会瞎起哄。”酒气上沿的脸上起了怒气。不多会,便又呷起小酒来,比往日喝得凶,醉里咬着舌呢喃:“蛮好的一个人,说没也没了。”沿着鼻侧的沟壑,一滴清泪落下。
铜像落泪,渐晕湿了我的心,三五年一晃而过。
秋日里日头暖暖的,爷爷愣生生带了蒲帽,说是这样才是庄稼人。他极欢喜今天的天气,抱了芝麻出来晒,拾掇了几片水泥场,大半天想照顾娃娃似的帮芝麻翻身,叉着腰呆呆地看,天色渐阴,他半仰着头皱着眉端详着,身子一颤,急急忙忙收芝麻,末了,拖了把椅子坐在门边,扑扑地抽着纸烟,一脸愁容望着天——担心几亩田的芝麻今天要烂掉了?拆迁了没田种?总之是那方寸土地。眼眶红了,湿湿地氤氲了他的眼角。
风景有情,岁月无意。又是三五年一晃而过。
风挟着飞尘,有点干,佝偻着背的爷爷气喘着,人老了不能总动,却总不屈服于这把老骨头——他蹒跚着踏进红豆地,摩挲着红豆,恰似细数着思念……他蜷缩在左邻右舍的角落里,插着闲话,捧着浓茶……他徘徊在那片土地的一片砖,半瓣瓦之中……他晃晃地立在那儿,不知张望些什么,那天夜里,痰卡着喉咙,爷爷愈发喘得厉害,像是不行了,他静静地侧躺在那儿,他眼神飘飘的,他又在望,望一切,子女,乡人,土地……又收了神,眼睛空空的,像满注的水壶,老泪纵横。
到而今,这历历的风景已不在,只剩老屋坍塌,发霉的墙角虫声唧唧,叹岁月流长。
人生的旅途,岁月的行程,不停,亦不息,那点点泪,那苍苍的身影,一闪而过,无法捕捉,捉摸不透。
别了,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