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会有些思念,眼中的情绪,躲闪着回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别人的思念,不是每一次的回眸都能成为别人的怀恋,自然不是每个人都能站在别人的左边。
左边是一种思念,一触即发的眼泪盈眶。
我的思念,如山间小溪打磨的黑青石,铺成那些年少的山路嶙峋。它们不能随溪水流着,只帮忙洗净青苔,孤单守在路过的每个人身边,堆起湿湿的思念。
一直是长不大的孩子,一直没能告别故乡,一直在苦苦的行程中思念,怀恋我少年时在家的模样。我是在老家上小学的,屋里孩子多,没有办法到学前班去和老师捉迷藏,便从一年级直接上。记得那时候的学校,光溜溜的没有什么杂草,每次周五放假,班级便会组织大扫除,同这花花草草做艰苦卓绝的斗争。我一直固执的认为,这是文革时期工农学兵的做法。父母把我们送进学堂,就是想要我们多学些知识,学一些他们永远也不会明白白纸黑字。我们是来学白纸黑字的,但学校教会我们如何把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如何从笨重的竹扫帚里看到这个肮脏的世界。好在一年级的课程简单,老师们也是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教着我们数学和语文,明明三十好几的人,咿呀咿呀,用浓烈的清式方言教着这些清水出芙蓉般的孩童。也是在一年级,我七岁那年,明白了一个残酷的道理,许多年后的今天,我还是会对很多人讲。那年的期末考试,作文是看图作文,数学是稀里哗啦的算术。由于平日在家看姐姐的书,自然我是极熟悉那些老掉牙的题目,于是考了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考到的分数:语文数学均是满分,共计200分。可是,至今让我心有余伤的是当年的三好学生榜单上没有我的名字。父母都是老实的农民,但是也会告诉我,这个世界是看人处事的。看人处事,压弯了小学一年级的学习欲望。我逃了人生第一节课,和三叔叔家的小儿子扯开书包,沿着回家的路,玩耍到日头落山。班上的学习气氛不好,还记得是连桌的椅子,带三八线的那种。某次,彼时还不熟悉的某同学上窜下跳,踩在我的课桌上,那时真是把课桌当成自己的宝,是自己的小宇宙。于是,我和他掐了一架,从这后,没有人踩我的课桌。这些零碎的一年级片段,大多忘却没能有准确的纪年。
那时的山村,活泼热情,仿佛是神仙赐下的宝藏。仿佛每一条溪沟都有自己的秘密,小小的水草和结队的鱼群,晶莹剔透的瘦虾,洒下点夕阳的金碧辉煌,只能是记忆里的思念。仿佛每一座山包都有自己的故事,阴森的有吊死鬼,向阳的是狮子岭坎。
小学二年级在我身高上还来不及体现的时候,已经显示出应试教育的野兽性。没有考过六十分的同伴,被留下重读,再次对着拗口的韵母表“aoe”嬉笑着。我常常在想,是不是一年级的那次考试把我淳朴的公平原则打乱,在二年级的时候,差强人意的读着,不好不坏,成为最没有回忆的一年。
小学三年级在我来不及紧跟时代步伐的身高中悄然而来。这时候,出现了一位至今让我感激的彭芳老师。在她丰实的身体里,饱含着温暖的教书育人的真诚。那时孩子的世界,缺少的便是老师的鼓励。在老师温和的教育下,开始会把书认认真真读着,开始有了把书继续读下去的渴望。记得小学的教学楼,是四层的砖石结构。地上是混合着水泥的大理石粒,洁白的大理石被走过的我们磨得更加光滑锃亮,这样的教学楼已然是当时十里八村最好的学校。三年级的坐在二楼的教室,当时班上会挤在讨论,我们在二楼,那是不是意味着,一楼的就在我们胯下生活?想想,我们的上面还有两层楼,便都不再做声。这一年,我的成绩终于有了长足的长进,开始有机会问鼎三好学生的机会。那时,最幸福的事情便是下午放学回家。大多的时候,我是与村头的朱世海同学一道抄小路回家。要抄小路,必须经过老街。老街上铺了残缺的青石,临街多是木板堆成的店子,有些人家清早起来随意把洗脸水泼在上面,天长日久,青石的隙缝里长满了湿漉漉的青苔。整个街道仿若千年万年不变一般,每天送来送往的过客,流水席一样,没能改变些什么。隔着青石街不远,是一段灰白墙体,尖角翘起的黑瓦耷拉在墙上。老师们常常叫我们不要去那里玩耍,那里是危墙。直到几年后,要去县城求学时我才知道那是清末时期地主院落的一部分,被时代推倒一大半,剩下的成了危险的种子。我与朱同学往往是匆匆走过老街,那些人家不是值得我们留恋的地方,我们所要担心的是后面的路。我们抄着近路,那里有一块巨大的石碑,听老辈人说是黄家的祖上,曾经一个人和二十几个汉子赛龙舟,而且还赢了,最后被仇杀在酉水河底。这般的英雄,几百年也消磨不了他膀大圆粗的形象。那条小路很是曲折,周边的坟墓不消说,单是传说发生在那里的古怪事件就不少。三年级,大约还不知道何谓阴阳,只知道这条路比较近,于是也顾忌不得什么。这条路,我走了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