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她一次次寄来的稿费只为周转他的困窘,保证他的平安,他明白她的好,也懂得她的不忍与牵挂,只是他给不了她想要的承诺,再也兑现不了他曾许诺过的现世的安稳,纵使疼痛不忍,他还是选择了同意与她离婚,既然这是她要的他唯一给得起的结果,那么,他给。她曾给予书中主人公以怎样撕裂的痛楚和绝望,此刻她就有怎样切肤的伤痛和凄楚。只是,她从来不是一个甘愿低眉顺目的人,那是她的骄傲与尊严,所以,即使是分离她也要高贵的扬起曾为他低下去过的头颅。只是后来,她因他被牵扯入政治的烟波里,只因她曾是他的妻,纵使无辜,纵使只问风月,却还是被扣上了政治的帽子。可他还是跳了出来为她撰文辩护,不顾自己仍在被通缉,因为他知道,这是他对她的亏欠,哪怕只这一次,他愿为港,护她周全。不求她的宽谅与原宥,只是想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去保护他的女人,给她一份,哪怕只是片刻的安稳与护持。他是这世上最懂她的人,无论是她的文字,还是她的心。她用她贵族的血液给了他她可以给予的最大的温存,所以他愿意为她撕裂自己而不问结局。因为他爱她,只是他知道,从他选择了缄默的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拥有她的资格,他无法挽回的不是他们早夭的婚姻,而是她已选择了不爱的心。一旦选择了了断,便再也无法复原。
后来,她还是选择了只身远走天涯,去了香港,去了台湾,最后去了美国,彻底断绝了与姑姑和弟弟的联系,抛弃了这个哺育她,成就她的孱弱又动荡的上海,不管她曾付出过怎样深刻的感情,她都不愿意再做停留,最后,在那个异国他乡,她终于收获了人生里的第二段幸福,纵使这过程坎坷而艰辛。
在那里,她遇见了她生命里给予过她真正的守护与忠贞的男人,也是她生命里最后的一段感情,他的名字叫赖雅。那是一个宽厚热情而健谈的男子,也是一个落魄而不得志的文人作家。他有高远的理想与狂热的性情,有着广泛的学识与诚挚的心,却始终没有得到他一生追求着的声名远扬,直到遇见了她。这段黄昏之恋让他选择放弃漂泊的生活,选择和她落地生根,在风里在雨里两相依偎。他不曾给过她怎样炽烈的追求与浪漫的感动,只是一直默默地保护着这个敏感而纯真的女人。他们在生活的琐碎里熬净了流年,在柴米油盐的操持里拥有了最朴实而平凡的爱恋。可他整整大她29岁,他已进入了人生的暮年,他无法陪她更久,因为他已行将就木,这段婚姻里他给了她太多的负累,一次次中风病倒,一次次流离失所,一次次食不果腹,可是她却始终不离不弃,她本可以抛下这个沉重的包袱的,但她没有,因为她是他的妻,因为她不忍离弃他对她的爱。十年艰辛,十年夫妻,一路走过她怎忍将他抛舍,让他一个人独自承受老去的折辱与痛苦,独自面对生命的残酷与萧索。十年来她不曾有过怨怼,不管日子过得有多么艰辛,但只要有着他的陪伴,只要他还健康的活着,只要他还能够聆听自己每一个写满关爱的声音,只要他还好好的存在于她的生命里,于她,便是一种幸福,尽管很多人说是他阻碍了她这十年的发光发热,可她知道,她不在乎,因为有些时候彻底失去比即将失去来得更加可怕,将失未失之际起码还可以再寄渺茫的希望于奇迹。只是她不会知道,这次离开便成诀别,而这于她,该是一种怅恨,一份要倾尽余生才足够用来怀念的珍贵。可有些时候,失去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可怕,而这也终成为一份最后让她选择活下去的凭借与依持。无论此后要面对怎样的孤寂与酸楚,无论面对怎样的凄凉与落寞,只要想起他便会心生温暖,而这没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赖雅辞世后她终于真正的做到了了无牵挂,于是她四处流浪,藏于闹市,再也不愿用年少时的大红大绿的悲壮引起人们的注目,她累了,倦了,守了一身的沧桑,再无盼望。可是,总有多事的人打破她宁静的归隐,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迁徙,却寻不得安定。可也许这就是她的归宿,而她无法左右。一次次搬迁,一次次病痛,她终于走完了这段独自漂泊的旅途,无论这过程耗费了她多少心力,她都这样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走过了风霜,走过了流浪,走过了一生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