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又一次站在斜坡的底端,抬头向上望时,距我七岁那年离开这里已过去整整八年。
其间,我只回来过一次。那时候还是一派热闹喧嚣的景象。七月盛夏的阳光,晃得人眼生疼。我敲开你家的门,看到床上挂的老式蚊帐依旧是洗的干干净净,帐子顶端的小风扇呼呼转着,房间里的地板上随意地摊放着几本早已过了时的漫画杂志。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后,你邀我进去坐。我们谈着谈着便讲起从前,你从墙角旁边拖出了一个大箱子,我认得,那里面摆满的各种零零散散杂七杂八的玩具,都是我们幼时曾在一起玩过的。你问我,这些都还记得么?我笑笑,说,怎么会不记得?我们可都是约好,一辈子不许忘掉的。
听罢,你也笑了,然后拉着我去阳台玩水枪。那时也正是现在这个点儿,下午三点多的时刻。我们像小时候那样,怀着偷偷去冒险时那种既紧张又激动的心情,举枪向对面卿家的房子射击。似是听到了水流与玻璃摩擦的声音,没过多久,她便出现在了窗前。看到站在阳台上的我,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随后一把拽开了窗户,欣喜地喊道:“是你?你回来了?”
见我点头,她便不管不顾地冲到了你家,尖声叫着扑上来抱住了我。我听她埋怨似的轻声啜泣道:“……你也真是的,这么久都不回来,也不挂个电话给我……”我缓缓拍着她的背,对她扬起一个笑容:“是我错了。可我这会儿回来了,你该高兴才对吧?”她抓着我的手松了松,沉默了片刻,抬起头凝视着我,眼里全是亮晶晶的波。
但这也不能全怪我,这么久才回来一趟,也并不是我所想的。我心中日日夜夜都在盼,但我而今所处的城市实在是离这儿太远,相距千里之遥,课业又重,父母平时也忙碌。他们在外面有了更大的房子,更好的工作,
哪还会整天记挂着这个小城呢?只是他们忘了,这里对我而言,才是故乡啊。这才是那个真真正正的,无论哪里都不能替代的,生我养我的地方啊。
你还记不记得,从前那依伯在院子的围墙上种满了玫瑰花。每到花开之时,是那般绚烂的火红,红到似要滴出血来。但我通常都只是隔着几分米的距离,站得远远地看,从不去摘,因为怕那刺儿会伤了手。而你在这时,也会难得地静静站在我身边,就好像是所有的时光都在那六月的初夏沉淀下来,落进那花瓣里。
你还记不记得,在这像个大院似的单位分配居所里,我们总喜欢绕着那两个长相怪异的大个水泥墩子玩跑跑抓。蹦上蹦下,爬来爬去,如此往复一个上午却也丝毫不曾觉得累过。而晚上时,便抓着大人给买的话梅糖或者花生酥,穿着宽松的睡衣裤,并排坐在水泥墩子上看星星。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多的高楼大厦,视野广阔,于是便时常攀比谁找到的星星多。当然在冬天的夜晚,也不会这么跑到外面吹风,但就待在自己家里定是闲不住的,于是便互相串门。不是我去她家玩芭比娃娃,便是你来我家捏橡皮泥。玩到快要睡觉了才不情愿的被自己爸妈给喊回去,走的时候还要念念不舍地约好明天再去谁家玩。
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你家住在我家楼上。我在晚上睡觉时,常会听到你被你妈打的声音,哭的那叫一个凄厉。妈妈告诉我说那是因为你调皮,才被打的,然后叫我要赶快睡觉,不然也得挨打。于是我便再不敢说话,乖乖闭上嘴,只是听着你的哭号,想着你会不会很痛。可是每每第二天我再去找你之时,你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了,依旧笑笑闹闹地跟我们玩。我忍不住便问你,你却把头一昂,大大咧咧地说道:“没事,习惯了也就没那么疼了。”
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院子旁还有个后花园。我们总喜欢在里面寻找三叶草——也就是俗称的钩钩草,去了外面的皮,只留下内里的茎,然后缠绕在一起比谁的韧性大。有一段时间我听爸妈讲似乎有种草能把茎拿来编指环、小动物什么的,傻傻的以为是那种钩钩草的茎。于是便兴致勃勃地强迫你和我一起采了一大堆,装篮后扔在太阳底下晒干。只是当我拿起来想把它们绑在一起时,却一碰就碎成了粉末。即便如此我却也还不死心,又尝试了好几次,当然每次都以失败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