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一棵树,我会选择成长在深山,而非植物园。
流动的东西总会让人深觉一种流逝,正如流水带走泥土,风带走蛩音。静止,似不动,也意味着一份独守。
站在群黛间,每天看着太阳从一个方向升起,又从某个地方落下。去在乎每天太阳的颜色,而非那迟到的八分钟。
其实,我就是一棵树,只是没有幸运地生存在那片山林,而是某片静谧的村庄里。这里有孩子,有猪,有牛,也有每天早出晚归的农者。在我身上经常会出现一个绳索,另一端或是一只羊,或是一头牛,久而久之,因为它们的出现,我的身旁似乎异常的干净,没有了草,自然也没有了花。只有在冬天被雪覆盖的时候,我的伫立才显得不是那么的突兀。
经常有人在经过我的时候,和身旁的人问及,我到底站在这里多久了,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亦或是更久,没人知道,也无人愿意深究,我的出现只是一种谈资罢了。
每每夜里,村里经常会传来狗叫的声音,有时候会害得我睡不着,这时候抬起头,看着月亮发呆,不知道自己会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
一棵树到底能活多久,我不知道,甚至我连自己活了多久也不记得了。人类是以四季的更迭来增加自己的年纪,而树到底该怎么算,就无从得知了,在我印象里,我恐怕只有十八岁。
有时候,周而复始的东西,不单单只有季节,还有人生。我并不大记得每天经过我的那个农夫,只是依稀觉得,我已经看到过他的三次成长,从孩子到青年,从青年到老者,再从老者到孩子。我很好奇,为什么他总是这样重复着。
某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成了一个人,他们叫我木,据说是因为算命先生说我,命中缺木。而我就这样,被叫着,也在被叫中,长大着。我总会来到那块我觉得我曾经站立的地方,并努力分辨着哪些是真,哪些是梦,最后想到头都痛的时候,和自己说,想那么多干嘛,活着就是,无论是静止地站着,还是流动地活着。只是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
转眼,我已从孩子变成青年,我依稀看到那个农夫,于是想到了自己,也许,我也会和他一样,从孩子到老,又从老到孩子,直到有人和我说,人只有这辈子而已。起初,我还有些不懂,可后来才渐渐明白,这便是所谓的人生。
记得村里火车站落成的那天,成群结队的人涌向那个奇怪的地方,听村里的大人讲,那东西可以把人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些你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可以去的地方。
终于,有一天,我偷偷地爬上了一节车厢,开始一次冒险,也开始一次流亡。火车经过瑞亚,那是个让人描绘不出的地方,远远地看着,我好像看到了群山间的日出日落,又好像看到了那些晚上的月亮,不知为何,总让人惴惴不安。火车经过克利俄斯的时候,已经是几年之后,这时候,身上的衣服都开始变得有些短,有些紧了,而生活在这里的人,有些看起来很开心,而有些又看起来很难过,可我却看不到原因。火车没有停,依然沿着唯一的一条路走着,期间经过的很多地方,除了城市,还有那些山,和那些水,自然还有每次的黑夜和白昼,车上总会在我饿肚子的时候出现一些吃的,信手拿来也不记得个中滋味了。
我曾以为,这列车永远不会停下来,直到有一天,广播里传来,我们已经到了终点站摩涅莫绪涅。于是,我终于下了车,我都快忘了该怎么走路了,踉跄着走到了摩涅莫绪涅的广场,这里是个大型的露天电影院,我只是听别人说过电影如何如何,而这次却是真的亲眼所见了。每张屏幕上放映着不同的画面,有的人在笑,有的人在哭,奇怪的是,在这个广场,没有人在看,他们只是低头走过,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这个时候,我从某块屏幕上看到了那个农夫,和我曾经看到的一样,他再次从我眼前经过,好久之后,又变成了孩子。
恍惚间,我想离开,只是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自己的腿。我闭上眼睛,却已分辨不出,我到底是一棵树,还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