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猫私自生了一窝崽子,从此与家中人为敌。奶奶看着大猫站立在远处,幽绿的眸子冷冷地看着它过去的主人,转身端了鱼段正要靠近,它却警惕地,向后缩了两步,再走近,它顺着菜园的网洞瞬时窜的无影无踪。
奶奶用手拨了拨碗里的鱼段,低低的声音,像是说给自己听:“乌云盖雪,蹄子下面生风呐!养不住啊……”脸上忽然觉得有些痒,伸手便去抓,忽然觉得指尖有些腻,有些湿,放到眼前一看,指甲缝里常年去不掉的污泥上,流动的血印子想一个撑破了的小种子。要长成孤单的种子,却被寂寞给抓破了。
“囡囡,你要吃鸡蛋啊?”奶奶冲着鸡窝旁的我喊道,“不要闹老鸡了,你要吃鸡蛋到这里来那!”
“我,不,吃!”我专心致志地盯着鸡屁股,看准它正要在草堆上坐下,把一个响炮炸过去,老鸡惊得拍着翅膀在院子里跳,跑得“咯咯”地叫,我“咯咯”地笑着把剩下的“小金鱼”响炮揣进裤兜兜里。
老鸡慌不择路地乱跑,竟然闯进了厨房,爪子刮到了妈妈的脚后跟。中午饭时间正在准备开伙,砧板上拍得扁扁的蒜泥被妈妈一堆一堆地累进洗干净的水果罐头里。妈妈一回头,看见老鸡丢了魂的样子,本来就忙得焦头烂额,一眼看出我犯了事,气就不打一处来,拿着明晃晃的菜刀就追出来。老鸡在刀面上看见了自己,歪着脖子看得稀奇。莫看莫看,再容你吃几天安生饭。我扯大了猫钻过去的网眼儿,猫着腰,钻到隔壁小雨家去。
“小畜生,你今天不要回来!今天我不抽你一顿,你不要想有饭吃!”妈妈一手叉着腰,一手挥着菜刀,样子实在太骇人。
丝瓜架上的麻雀却是老主顾了,看惯了妈妈虚张声势的凶神恶煞,仍旧扑棱这翅膀,继续抢一条看不见的虫子。
小雨的爸爸非要留我吃饭,小雨缠着我要一起看葫芦娃,我正要一一答应下来,好在没有妈妈的地方消磨一天,耳朵上突然一阵吃痛。妈妈拧得太用力,好像我不是她亲生的一样。耳大有福,也不知道拧出来的算不算。
一路上我只能歪着头,又不敢哭,唯恐真的惹毛了妈妈,一个巴掌屁股上多五条黄瓜。只好把眼睛东张西望落在别处,分散一下疼痛的注意力,脚使劲在地上蹭,磨坏了鞋底好给她找事做。
走过厨房的时候看见奶奶正在盛饭,最后一勺倒在碗里摁了摁,压实之后看见碗边上还有米,边用手指勾了,放进没剩几颗牙的嘴里,磨。瘪瘪的嘴唇前后上下地努动,我看着,觉得真是好玩死了,就捂着嘴巴笑,然后也学着样动动。妈妈抬起膝盖顶了我的屁股,终于放开了我的耳朵。
上了饭桌我才发现,今天要是在小雨家蹭了饭可就亏大了。桌上每个盘子里都有肉,青菜同肉炒,茄子也同肉炒。我最喜欢的土豆丝那一盘里肉丝切得最好,一根一根分得很清楚,像拧成的小麻绳。妈妈端上淡菜汤,也是我喜欢的不得了的,看见我跃跃欲试地正要伸手去拈一根肉丝,便腾出手来作势要打我。我头一缩,装出可怜的样子,却觉得鼻子情不自禁地酸了,“吧嗒”,一颗小水珠滴道黑红的木头桌子上。妈妈吓了一跳,放下汤,把我抱在怀里,用脸蹭蹭我翘翘的短发。
“六岁大的孩子了,不作兴哭的,再哭,再哭……我抽你哦!……”妈妈哄我的话颠来复去好像总是这么几句,我觉得没意思透了。我把碗挪到一边,掉过头默默地扒饭,奶奶不停地把菜往我碗里头夹,妈妈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阻止。
吃过饭,妈妈带上套鞋,穿着那件粗糙的花褂子,把裤脚撸到小腿上,急急地下田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妈妈和大猫好像哦,一样的四肢修长,灵活能干——一样地喜欢吓唬我。
这两天老师也忙着下田,学也不用上。我一遍一遍地从家门口跑到小河边上,再跑回来,像是拖着时间遛弯儿一样。河水清清的,不时地有小鱼嘟着嘴儿到水面上亲亲,一圈圈小波纹里,我的脸变成奇奇怪怪的表情。桥上突然传来小雨的哭声,我找乐子地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