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我用文字代替文学,事出有因。如今的时代讲究快速,讲究简洁,连文字这种古老文明的产物都经常被限制在140个字以内的排列组合,所以如今的所谓大师炮制的文学大餐,其实已不能算作文学作品了。之前看到一则关于北京万圣书园二月畅销书的排行榜,我发现上榜的多数是评论集,随笔集,如果我没记错,排在前列的故事只有章诒和的小说《杨氏女》。这不能归咎于作者的寥寥诚意,将昔日文字拼接成一本书来赚版税,其实抛开狭义的按内容分类,文字的功用类似于一根火柴,在于点亮心中那颗蜡烛,以此照亮人性,照亮理智,甚至照亮未来。
我想大部分同意这个蜡烛论的人,无外乎有两条找到那根火柴的方式:要么沁润于人类文明留存的文字记录,对于他们,那根火柴可能是史诗,可能是宗教经典,或者可能是任何一段承载了作者悲悯人世情怀的故事,但是,这样的人在我们所处的环境实在太少太少了。在懵懂的青春开端,广泛涉猎这些书籍会被视为异教徒,只有少数人像《飘零一家》的作者马国光,胆子大到高举反抗大旗,逃课去公园随心所欲读书。另一个方式,得益于前所未有的宽广的信息接受渠道,网络带给人们的另一个广泛天地,任何人在此可以发表意见,并可能以此成名。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榕树下这个网站,如果不了解,总该知道慕容雪村,路金波吧。这些得益于网络的文字写手曾经被一代年轻人视为偶像,但是除了作品得以见天日外,我怀疑他们与80年代爱好写诗的文学青年有何不同。
网络文学时代,文字的质量是良莠不齐的,而至于我们这一代,恐怕多数的文字汲取就是通过网络。说到这个,恐怕不得不提及韩寒,他可以说是我们前十几年求学生涯的共同记忆,他笔下的人物和故事曾经以一种独特的姿态提醒我们,原来生活还可以过成这样。不过有意思的一件事是,前不久我和同学为了省运费合买书籍,他下单韩寒的手稿《光明与磊落》,然后第二天和我说,看了他初中时候的文章,也就那样啊。我当时就笑了,我想这体现了一个有趣的逻辑,试想我掏腰包支持你,是因为久仰盛名,视你为偶像,结果你的字儿非但没让我心潮澎湃,反而涌起一种平庸的无力感,还有什么比这更讽刺吗?另一个相似的经历是,我之前与一位中年友人的一次争论,起因是一篇博客,我这位朋友抵触文章中的观点,并以此判断,阅读这些文字是危险的。但在此前,当我以说说作为读书笔记,摘录该作者其他作品中的片段时,她说,这很深刻。同样的,当我援引刘瑜老师的演讲《青年的觉醒在于摆脱集体主义思维》时,没有人不为之叫好,但我自己向别人推荐书籍时,我都说《余欢》这本小说我不是很喜欢。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视刘瑜老师为偶像,按照常理,我该欣赏她的每一段文字,并不遗余力向其他人推荐,可是有时候还真提不起这个劲头。按照习惯,我视许知远为公知典范,也应该带着欣赏的态度,阅读他的每篇文章,可是我也无法假作欣赏《那些忧伤的年轻人》里一些极度犀利又悲观的论调。
后来,我明白了,这种打折的欣赏,其实不能算一种对偶像的崇拜,或者说我从未视他们为偶像,他们对于我的意义,是点燃了心中的那根蜡烛,而之后对于人生的探索,在文字中寻找,思考,表达,就与他们并无太大的关系了。他们作为写作者,作为公知的使命,也许就在于拨开青年心上的蒙尘,使其下定决心重拾被吊诡的现实所遮蔽的一切高尚和美好,这就够了,真的够了。我想起之前和同学讨论的当代记者的品性,我半开玩笑地说,要么有良知,要么当记者,现在我很想修正这个武断的二元论,其实总有些人是时代洪流的例外,当阅读《中东现场》和《一个村庄里的中国》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张翠容写到,翻云覆雨的中东,容不下记者个人的荣辱与天真烂漫,它需要的是我们老老实实而灵巧的记录做一位以为记录者。熊培云在书的序言里抒怀,作为来自乡村的游子,故乡是他的精神栖息地。我突然了悟,此生,我会与无数的文字相遇,有些震撼我,有些塑造我,有些使我唾弃,我不必去追溯文字背后的作者的点点滴滴,这毫无意义。所以,从这一点上说,我没有文字偶像,但我有许多火柴,轻巧一划,就可以保证心中理性之火熊熊不灭,直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