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以前的事了。那时的屋后,还不是菜市场,是一大块的空地。
那时有个疯子,很稚气的脸,才十来岁就疯了,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出世以后挨了什么打击。穿着褪色的校服,什么学校的我没记,灰头土脸的,但长的还是很干净,头发倒也没有很蓬乱,只是直直的往上竖着,国字脸,眼镜老爱眯着,怕是灰尘掉进他的眼睛里。看不出那是什么表情,是笑吧,疯子总爱笑的。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是谁?但终究还是有个名字的,不知道是谁先叫开的,渐渐的,大人么也就这么叫了。每天都在空地上游荡,疯子一边甩手,一边从嘴里发出嘹亮的叫声。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突然有天就听见了这叫声,然后疯子就出现了。每天日落的时候,疯子的叫声盖过了各家厨房里乒乓叮当的烧菜声。我们也刚好放学回家,伙伴们总爱和疯子玩,和他一起去叫,愈发起劲,疯子都要跳起来了。一直到伙伴被家长呵斥回家才作罢。也有其他的孩子和疯子玩,但我是不愿看见的,总觉得其他孩子都是在玩弄他,虽然我们也是玩弄,可我总会吃醋。等到我们回家吃饭了,那叫声也就渐渐辽远了,疯子走了,他来这干嘛?找什么东西么?他现在去哪?他有家?他吃什么?……时间就这么过,突然哪天就听不见疯子的叫声了,他到哪去了?偶尔消失几天才算是疯子嘛。可第二天,仍没有,第三天也是,第四天……疯子仍旧没有出现。“他走了”看见过他的大人们说,语气很平淡。他到底去哪了?突然不疯了么?和我们玩腻了么?找到了他一直要找的东西了么?在其他地方遇着了对他很好的孩子了么?被父母带走了么?……总之,应该是再也见不到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怀念和我们一起疯的日子。现在他也应该变声了吧,想是再也听不到那叫声了。
那时还有个老太婆,在隔壁一楼的房子,但她只住在柴房里,据说房子是她儿子的,但儿媳妇想把房子卖了,不让老太婆住,老太婆吵不过,但又不甘心,就住在了柴房里。老太婆脾气玍古,以至于我一开始对她十分的畏惧,在伙伴的言语中,越发觉得她玍古。老太婆很黑,很瘦,枯槁,头发灰白,身子挺得很直,讲话很利索,但也很恶毒。每天早上,她就会烧起一个炉子,烟就弥漫了半条巷子。楼梯角里堆满了木柴,都是为了烧火用的,我从没看见她去拾柴禾,但楼梯角的木柴从不加少。她养了一条大土狗,蛮力极大,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牵它去溜。也因为这个原因,一楼的味儿很大。大人们也都不喜欢她,但出于同情,还是没有人去阻止的。一开始她总是那么冷漠,愤世嫉俗,整天咒骂。后来,不知哪一天,和疯子突然出现一样,她突然就叫住我和我的伙伴,叫我们好好学习,别贪玩,附近的哪个孩子不好,不要和他处的太近,邻家的谁谁谁考上XX大学,现在在国外,父母享福啊……什么的。眼里突然就亮起来了,不知道是向往什么。话语仍是那么利索,讲到那个她不喜欢的孩子的时候,仍旧那么恶毒。我们惊愕地点点头,也就是那时候起,我看见她的脸上有了些许变化。熟络以后,她就会和我们念叨很多,总之都是离不开学习之类的,还会说道回报父母,每当她说到这里,她总会不自觉地弯下一点身子,估计是想儿子了吧。她会抓起让我害怕的毛虫,然后仍的好远。她的狗在我们面前也好温顺。她还会拿起棒子去赶疯子,不许我们和疯子玩,嘴里咒骂着什么,当然,她只是呵斥疯子快回家,从来没下过手,好像知道疯子的身世似的。话说的再恶毒,但还是善良的吧,老太婆总爱这样。好像全世界都亏欠了她,但她也的确失去了了某些东西。后来,有一天清晨,我听到了隔壁楼下的争吵声。她的儿媳妇终究把房子卖了,两人又吵了起来。有的大人说,那天老太婆哭了,第一次见她哭;还有的大人说,那天老太婆笑了,是第一次见她笑。总之,第二天,老太婆就消失了,还有那只大土狗。木柴被一堆堆地扔出来,楼梯变得豁然,也没有了那股异味,再也闻不着那股涩人的烟味。一楼的房门被打开,换了新主人,是一家三口。隔着窗子,我看见那户人家装修的很好,生活得很幸福吧。大人都忘了这些事。半年之后,我和伙伴们竟然在街上逢见了他。没了土狗,我们叫她,夕阳印着她的脸,她更老了,但她却对我们笑了,笑得好灿烂。她兴奋地和我们说:“去我家看看吧。”我不知道她为何兴奋,所谓的新家也只是在一个老房子的三楼,空空荡荡。几个空房间,一张床,一张桌子,没有凳子,是的,没有凳子。倒是有一扇擦得很干净很大的窗子。房间里摆满了药,散发着另外一股异味。等我们离开了,老太婆仍说:“有空就来啊”。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她仍执意叫我们来,是太孤寂了吧。那房子是她儿子给她的么?我想这是唯一能让她兴奋的理由。再后来,没有后来了,那条路上也逢不见她了。看着被烟熏黑的楼梯角,我突然意识到过了这么多年了,老太婆也许被儿子接到远方了吧,也许是死了吧。算了,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