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阳光,炎而不腻,倒也不使人心生厌燥。
当我的脚尖,轻轻点入那一方茵茵涟动的甘泉。一种暖意,徘徊在我的趾间和头顶来回摩挲。一褶褶的水纹伴随着我的介入而显得愈加灵动起来。郊野的风适时地拂过我的浴巾,竟也撩起了心中那个年龄言不由衷的生涩。水的温度,早已和天上的艳阳悄然拉起了勾勾,只为给我一个瞬间融化般的惊喜。艳阳仿佛真的就溶在水里,朦朦胧胧地刺激着我的意识,让我的感官疲于沉醉。人在仙境,只因我收起了视线,或缘浸在臆想中所身不由心。年轮一样的波纹在我眼前毫无知觉地荡漾着,而我竟不知自己已经逍遥过了晌久。不至于慵懒到黄昏,也就一直安逸着,竟全然不懂得胡乱动上一动。或隐或现地,我呆滞的眼神中浮现着自己的宿命,千姿百态,或五味杂陈。
印象中的海,和这一方温泉,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父爱如潮水,勃海无言。温泉是形影中的红颜,充满了母性。偶尔遥望天际,心里总是在悻悻地想象着。任凭每一晚阿宫里的贵妃饮醉了千年的恩恩怨怨,如此颓势,也只为奢求于轻轻解开自己的矜持。当单薄的丝衣从肩上轻盈地滑落,白皙的玉体,在偌大的镜头世界里,缓缓踏入满池酿纵的花瓣之中……可结局往往总是令人惋惜的。即便是真正的花枝,也会和那些被奢侈在水面上的浮萍落瓣一样,在最美的时候开始凋零。就好比在一个刚刚定格的记忆中忽然抹去那最夺人眼球的一笔。香消玉殒,痛彻了世代寡人心。王的夜宴,总在曲终人散后一遍又一遍地舔舐着唯我独尊的孤寂与落寞……所以,当一个人饱食了人间烟火,也就淡然了这些形形散散的悲欢离合、阴晴圆缺。
往事如胭尘,红颜有时并非祸水,反倒恰恰是水遭人祸。所以当我心安理得地祸入水里,会觉得全世界无妨也就是如此浅浅的几平方。池底平铺着满是细碎文理的石板,心甘情愿地承受着一个男人的重量。也许重不释负,也许毫不在意,只当他是这水中的一分子,让母亲般的情怀宠着、溺着,却依然不腻。池子边簇拥着一圈这世界上最懂得欣赏的花草,这些观众甚至可以将一个空洞洞的怀抱点缀得分外殷情。浸淫在如此狭小的世界里却头顶着那样广袤的蓝天,这样的消遣是我不曾想象过的,以至于我实在难以取舍这世上所存在的任何一道冷冰冰的隔阂,有时我在这边,而你却在遥远的那边。
当我湿漉漉地站起,烟云雾霭淡雅地舞弄着我的视线,缭绕的蒸气像绸缎一样轻抚过我的身躯。环视着池边的那一圈观众,偶然也觉得自己的气场和那些红得发紫的明星相比,并非会差到哪路荒间小道去。在温水里缠绵过的人,一站起来难免会觉得清凉得甚至是在哆嗦。我不奢望自己往后的日子也能这般恒温,可笑的是上帝竟然也会偶尔和我较较真。也就此时,我方才醒彻,原来这不是一场梦境,而是我这一生中前二十年的点点滴滴。如此久了,人难免会觉得失落,即使他拥有了再多。千寻难载心如故,一朝一夕。嫣然北上层楼,后主,你可知我心中、欲饮还休的怅然?你亦知我心中、欲罢不能的惋殇?
末了,披上浴巾回房。我发现远远的、滞留在我瞳孔中的红日挂在西天边,满是稀凉……又猛然意识到,真正一直在温热的晚风中自作多情着的,还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