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此三千里,有州始名潮。恶溪瘴毒聚,雷电常汹汹。鳄鱼大于船,牙眼怖杀侬。
他还没到潮州,就已经开始了解那里百姓的疾苦。果然韩愈一到任,着手办的第一件事,就是驱逐长期危害潮州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恶溪中的鳄鱼。此事,不但有韩愈的一篇《祭鳄鱼文》传世,收入《古文观止》,而且在新旧唐书都有记载,可是我们读起来,有点象神话:
令其属秦济以一羊一豚投溪水而祝之曰:“……承天子命以来为吏,固其势不得不与鳄鱼辨。鳄鱼有知,其听刺史。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容归,以生以食,鳄鱼朝发而夕至也。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刺史则选材技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其无悔!”
祝之夕,暴风震电起溪中,数日水尽涸,西徙六十里。自是潮无鳄鱼患。
一篇《祭鳄鱼文》当然不可能驱除鳄患,我猜想,还应该有具体措施,只不过史书没记载。我们看到的是,韩愈蒙贬谪之冤,怀丧女之痛,经八千里奔波,于此身心俱惫之时,刚一上任便着手治理民生所系的大事,其积极用事、不惧邪恶的精神,其忘怀个人忧戚得失、以解除百姓疾苦为己任的为官风范,让潮州人民深深记取。从此,民众改“恶溪”为“韩江”。韩祠正堂东侧石柱上,镌刻着清代道光年间潮州知府觉罗禄昌写的一副对联:
辟佛累千言,雪拥蓝关,从此儒风开海峤;
到官才八月,潮平鳄渚,于今香火遍瀛洲。
可见潮州人对韩愈驱鳄的感激。
韩愈在潮州做的第二件大事,就是兴办学校。韩愈本是当时的文坛领袖和儒学大师,他自己也曾做过朝廷管理教育的国子博士,深知教育的重要,努力改变当地文教落后的情况,写下了《潮州请置乡校牒(官方文书)》,并慧眼识人,任命“潮州唐宋八贤之一”的赵德为海阳县尉,主持州学,陶范潮风。他还“出己俸百千以为举本,收其赢余,以给学生厨馔”(《潮州请置乡校牒》)。此后,潮州文化事业得以迅速发展,好学崇文的风气日盛。更为重要的是,韩愈以自己的文化魅力和捐俸兴学的义举,深刻影响了后来的治潮者。历任州郡长官,无不以韩愈为师,以兴学为首务,使得潮州英才辈出,赢得“海滨邹鲁”的美誉(孔子为鲁人,孟子为邹人,故称文教鼎盛的地方为邹鲁),现在是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
韩愈在潮仅仅七个月,三月二十五日至潮州,十月二十四日量移袁州(今江西省宜春市)却影响了千余年。贬潮,对韩愈而言或许是不幸,但对潮州百姓而言则是大幸。一千年过去了,这位文化巨人在潮州留下的印痕依然清晰深刻,有诗句说不虚南谪八千里,赢得江山都姓韩,像韩江、韩山,韩祠橡木、昌黎旧治、昌黎小学等等,仅有的一所大学叫韩山师范学院,一处处都在述说着潮人从古到今对韩愈的敬仰。宋时就建在韩江东岸笔架山麓的韩文公祠,是我国现存历史最久远、保存最完整的韩愈祠。正殿柱上是清代道光年间惠州知府杨希铨所撰的对联:
原道开理学渊源,吏部文章,长昭日月;
辟佛作中流砥柱,孤臣羁旅,独占江山。
还有一幅流传更广的对联,可惜撰者佚名。:
天意起斯文,不是一封书,安得先生到此;
人心归正道,只须八个月,至今百世师之。
在潮州的历史上,曾经来过南宋的小皇帝,也来过数不清的达官贵人,但他们都是匆匆过客,并没有给潮州人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为什么唯有韩愈如此深入人心,影响历时愈久愈明显呢?原因应该在于现已看不到的一幅对联里,据说曾悬在祭鳄亭:
不为一已求安乐;
唯望众生解倒悬。
韩愈的这种唯望众生解倒悬的爱民思想是一贯的。他的高祖、曾祖、祖、父都做过朝官或地方官,但他“三岁而孤”,由其兄韩会抚养,十二岁韩会早死,韩愈随寡嫂颠沛流离,对民间疾苦深有体会。少年韩愈随其兄读书,孔孟的“仁政”“民本”思想,和儒家“经世致用”、“解民倒悬”的理念,在他的心中早早地就扎下了根,而且坚持一生,当代学者冯友兰认为“韩愈实可谓为宋明新儒家之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