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抓周过，这样他的第一次关乎命运的选择是在他十岁的时候。在那之前，他没有选择的权力。而当他有这个权力的时候，他倒不愿意做任何选择。
一天傍晚，他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只是望着窗外。天色暗了下来，他没有开灯，作业早就做完了，而他又不想看书，虽然他是很喜欢读书的。
房门开了，他的妈妈走进来，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只是望着他。他看不出她是什么神情。他坐起来，挪到她身边，问她：“妈，怎么了你？”
“儿子，我不想和你爸一起过了。”
他不知道说什么，等着她继续说。
“如果我们分开了，你是要跟着你爸，还是跟着我？”
他默不做声。
天色更暗了些，但这还不是夜。
他能看到妈妈流出的泪。
“妈，我跟你。”他从小就跟她亲，自然会这么说。
她没有擦泪，哽咽着说：“如果你跟我，将来你有可能就上不起学。如果你跟你爸，你早上吃不上饭。”
“那我跟我爸。”说完，他也哭了。
娘俩都不再做声，只挨着无声地哭泣。
他所能看到的一切都模糊了，他不能看到的也随着模糊。
刚入夜，夜已深了。
他不知道妈妈是何时出去的，他摸到枕巾，擦擦眼泪，再擤擤鼻涕。然后，他倒在床上，拉来被盖上。
“再也不用听他们吵了。”可是，泪又涌出来，像是汩汩泉水。而这泉，该是趵突泉吧。
第二天，他照旧去上学，只是眼皮红肿着。
他的枕巾，是湿的，好久才干。在深夜里，又湿了。
几天后，他爸爸也问他同样的问题。他回答说：“跟你。”
“为什么选择跟我？”他爸吐出一口烟，冷冷地问。
“要是跟我妈，我将来会上不起学。跟你，我只不过是吃不到早饭。”他盯着他爸爸嘴上叼的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爸爸狠抽一口烟后，将烟捻灭。
“养了个傻儿子！”说罢，起身走了。
要是别的小孩儿遇到这个问题，人家会是怎么回答呢？“我两个都跟，我不让你们分开。”这是聪明孩子。父母也就为了孩子，继续在一起过活。然而他是愚笨的。
他倒是希望她离开他爸爸。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他母亲受这不堪的苦痛了。
他的姥姥和姥爷就在他妈妈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这对她已是一个不幸。但更不幸的是，她嫁给了他爸爸。
她还小的时候就不依赖父母，因为无从依靠，就这样逐渐养成了一个极强的个性。
有一回她和他爸爸吵架，吵得特凶。他爸气急之下说了句：“你给我死去。”这只是一句气话，可她真就寻死去了。那时他才五岁，完全不知道父母吵架的事，在他眼中一切都是美好的。直到有一天，他妈妈出去好久都没回家。他只记得她穿上外套要出去，他问她：“妈，你干什么去啊？”
“出去一趟，待会儿就回来。你在家好好待着。”
可是，她好久没有回家。
他爸爸晚上回来的时候，他嚷嚷着找妈妈。爸爸安慰他一会儿，便去做饭了。“该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了。”他爸爸也许这样想着，但他没有想到这事态的严重。
他们干等她，她也不会来。他爸爸哄他睡觉，他也就没心没肺地睡着了。他睡后，他爸爸也许出去找过他妈妈，也许没有。
第二天，她还是没有回来。
第三天，他们终于有她的消息了。他只记得他爸爸面色苍白地跟他说：“你妈服药自杀了。”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被套上衣服拽出门了。他们来到了他爸爸干活的地方。
他爸爸是卖羊肉的。自己买羊，雇人放羊，自己杀羊，卖肉。他租一间平房，带着一个很大的院落。他爸爸雇的那人就住在那里。不过那人前几天回家探亲，回来后发现房门反锁。里面有人，叫门却好久没人来开。于是把窗户玻璃打碎，从窗户进去的，结果发现她躺在炕上，不省人事，于是赶忙把她送到医院，然后再去找他爸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