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父亲下定决心自己盖房子,大半年过去了,那个有100多平方土木结构的房子、占地300多平方的小院终于盖好了,可他就像脱了一层皮似的,而我们自此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那是1984年,我11岁。
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时候我们姐弟几个在那个小院里争论问题时的情景。夏天,凉风袭来,我们常常是七嘴八舌,父亲则是微笑不语,鼓励我们尽量说出自己的看法,末了才来个总结性的发言。但是他似乎并不强求我们全盘接受他的思想,后来,等我也作了父亲才逐渐明白了他这样做地深意,也明白了这种朴素的教育方法对我们姐弟形成自己独立完整的人格和思想有多重要。
随着我们渐渐地长大,麻烦接着来了,我们姐弟的学习成绩都不是特别理想,父亲对此很生气,他没有上过一天学,所有的文化都是在部队训练和作战间隙学来的,多年的工作使他深知没有文化的痛楚,所以他就用尽各种办法来使我们明白学习的重要性,甚至是棍棒,可惜我们的长进都不大。
我终于没有完成学业就离开家去外地闯荡,父亲刚开始激烈反对,后来看我主意已定,也就没再坚持,只是让我考虑清楚。
那是一个深冬的早晨,天还没有亮,我就爬了起来,因为前一天夜里都谈好了,所以想悄悄地走,到外屋时却发现沙发那里一明一暗的,我知道那是父亲,就匆忙打开灯,只见房中烟雾缭绕,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我很是诧异“你一夜没睡”?他没有回答,只是木然的看看我,反问到:“要走了吗”?看着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一夜间苍老了许多的脸,我几乎不忍心说出那个“是”字来。
终于,我和父亲在母亲哽咽声中扛着行李离开了家,我告诉父亲,行李我背的动,不用送,可他却执意不肯。天还没有完全亮,街上稀稀落落的没有几个行人,我一边看着西北风夹着一团团的雪花在呜呜声中沿着路向远方冲去,一边试图和父亲谈点什么,却怎么也找不到话题。到车站时,已经有一辆车等在了那里,我要去买票,父亲却将行李递给我,我只好先上车,透过带着霜花的车窗,我看到父亲缓缓地走到候车厅的台阶前,慢慢地抬起右腿,用手在膝盖上一撑,然后才一步步地向上走去,刹那间泪水一下就蒙住了我地双眼,因为就在那一瞬间,我第一次意识到父亲老了,而此刻我却要离他远行,这对他、对我都将意味什么呢?我不知道。再看他时,父亲已转身消失在了候车厅里,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回来了,我打开车窗,父亲扬起右手将车票递给了我,接着又双手擎起那个塑料袋说:“这些你带着路上吃,到了就给家里写信”,这时,风将他的头发扬了起来,宽阔的额头上几条深深的皱纹像刀刻一般,眼里分明交织着种种的担忧、鼓励与期待,我看着他匆匆地说了声“冷,你回去吧”车就开了,我解开塑料袋,只见里面放了一些水果和面包,我急忙打开车窗再去寻他,却只能隐约看到那微驼的身影,风将他的大衣呼呼的猎起,远远地望去就像一棵飘摇而坚韧的老树。
这些年来,我走过了许多地方,遇到了许多自己难以想象的挫折和困难,可以说是时时挣扎在生活中,有时甚至坚持不住要放弃自己地理想。但只要一想起那一明一暗的烟头,那刀刻一般的皱纹,还有那老树一样飘摇地身影,我就会咬紧牙关坚持下去!因为我知道 —— 父亲在等我!
一九九六年三月三十日
:CHUANJIADAN穿甲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