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儿时初见时,分外新奇,你手中的画册,记载着巷里巷外从未出现过的事情。埃及的金字塔,印度的泰姬陵,古罗马的斗兽场,这些与红墙绿瓦的家乡有着天差地别的建筑和故事,让你成为我们的领袖。
每日正午当头,女孩们跳皮筋儿跳的累了,男儿打纸牌打的无趣,大家便围坐在大梧桐树下,把你紧紧的包围,听你口中新奇的故事,看你手中神奇的画册。每一次,孩童散去,我都对你的画册恋恋不舍,苦苦哀求带回家哪怕一晚,你也是不同意,真是小气。
家乡的空气里总是充满着泥土的芬芳和小草的香甜气,每晚绚烂的夜空里,总是闪烁着最亮眼的星星;可是爸爸和妈妈却不喜欢这里,他们要去钢筋水泥的城市,那个用万家灯火代替星光,用车尘尾气掩盖香草气的地方;
临走时,我哭的不行了,我舍不得你的画册,更舍不得你,舍不得你讲故事时专注的表情,舍不得你死守画册坚定的语气。我被爸爸像扛行李箱子一样从家里扛了出来,别人都在笑嘻嘻的看着时,你挡在了前面。你把画册递到了我倒栽葱的脑袋前,我从你倒立的眼睛里看到了泪光,于是我破涕为笑了,那一年我6岁。
城市真的好大好大,有好多的巷子和好多的人家,很多人家因为摆不下了,就像叠积木一样叠的老高老高的,我们家被夹在积木的中间,我晚上睡觉时总是害怕家被楼上楼下夹扁了,每每睡不着的时候,我便会翻阅着枕边的画册,想你没有画册的日子里失落的身影,然后带着笑意睡去。
学校里,同学们总是笑我的衣服、头发和说话的语气,我总是闷不做声的抵抗,然后偷偷的模仿他们的一言一行,努力的让自己也变成个城市人儿。可谁知,有一天你的画册从书包里掉了出来,被同年级的女孩拾到了,她们说那是垃圾,她们说她们家里都是从新华书店买的世界名胜古迹,比这个画册好上一百倍;于是我生气了,我用我瘦弱的身体扑向了女孩,在操场上,在高年级男生的呐喊声里,和女孩们大大出手,从此一战成名。每每回忆起这个场景,我都会觉得男生的呐喊声在耳边回响,他们教我说“拽她辫子,拽她辫子。”可是她比我高出两个脑袋,那两股冲天辫我怎么够得着啊。也是那时候,我知道有个地方叫书店,那里真的有好多好多的画册和故事,也确实比这画册好上百倍,于是我把画册从书包里拿了出来,放在房间书架最顶端,那个我很少碰得到的地方。那一年我10岁。
初中二年级的时候,爸爸、妈妈回老家探亲戚,我带着城市里最流行的小红帽,蹦蹦跳跳的高兴的不得了。我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和你说,我要让你看看我变成城市人儿的漂亮样子。于是我在屋里没呆上几分钟,便挣脱了奶奶溺爱的手,跑到梧桐树下,寻找你。只可惜,你不在。我忘了乡下的孩子也要上学,于是我跑了老远老远的路,蹲在村头的石头上,天快黑时,一群少年的吵闹声远远的传来,那么多人,那么多年,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我迎面跑到你的面前,对你宛然一笑,你在别的少年的哄笑声里红了脸。我们一起走着路,走过有吊桥的小溪,走过绿油油的田地,从村这头走到村那边,我甚至能闻到你呼吸的味道,感受到你因为成长手臂上凸起的青筋。我把想要讲的话一股脑的往外倒,听到我为你的画册在操场上打架的时,你笑的前仰后附,笑的特别大声。于是我特别的自豪,我们留下了彼此的地址,说好了要互相写信。我问你红帽子好不好看,你说好看,也许红裙子会更好看的,说完傻傻笑了起来。那一年我13岁。
开始的时候,我们的信像雪花一样飘来飘去,我们对彼此诉说着身边的高兴事、烦心事还有成长岁月里那淡淡的忧伤。渐渐地,你的信回的越来越慢,越来越少,年少气盛的我再也不再提笔,我们又断了联系。你最后一封回信是什么时候呢?那一年我15岁。
我再没同父母回乡下探亲,我生你的气。我寄宿在高中的学校里,和同寝室的女孩一起染头发,泡网吧,逃课,和高年级的流氓学长谈恋爱。日子在年少的轻狂和父母的训斥中度过;我甚至有一度忘了这个世界上有个你,那个从6岁起让我心心念念,日日牵挂的人。直到有一天,你突然出现在我学校的大门前,你的个子长得老高老高,带着农村孩子的健硕和那么一点土气。见面时,我整依偎在流氓学长的怀里准备和外校的人火拼。你抓起学长的手臂,把我拉到了身后,然后你被一群因为多吃了两三年饭的人打进了医院。我没有难过的大哭,甚至没有上前劝阻,我呆呆的站在一边,嘴角带着一抹看上去有些诡异的微笑。原来你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