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个商人,做着不大不小、不温不火的生意。到了年末,总会有些盈余。商人生活简朴,不喜骄奢,总是将余钱存起来。
过了几年,商人的积蓄已有不少。他在心中默默估算了一番,第二日,便用那些积蓄换回了一件锦衣。
衣服的料子是最上乘的,柔软,强韧,衣面上绣着繁复的花纹,针脚极密实,饶是他一个外行人,也晓得那上面刻着不止一种针法的轨迹。
商人不懂,然而莫名地欢喜。他有时也穿着它出去应酬,小心翼翼地推杯换盏。然而更多的,却是灯下凝视,细细抚摸着那些蕴含着深远寓意的纹理。
再过了些日子,他买了一盆花回来,不知名的品种,开着白色的花朵,里外几层花瓣,泛着深深浅浅的光影。他将它放在窗台上,晚上看锦衣的时候,便将着一起映在灯光下,竟颇觉妍丽。
过了几日,他再看时,便觉得那锦衣上亦隐隐有了香气,于是觉得这花养着也不错,虽然没几天便蔫了,然而总有新的花苞会代替枯萎的绽放开来,一样的美,只是小心着不让那枯叶蔫花沾着衣裳就好。
兴致好时,他也会拿了枝剪随心所欲地给它剪掉些枝叶、残花,这是锦缎不曾享受过的待遇,毕竟那样珍贵的东西,他是要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的,反而不如对着花这般亲昵。
他的生意很忙,不常在家。
他不在时,那锦缎与花颇觉无聊。日子久了,本来互相瞧不惯的,也渐渐开始搭腔了。从最初的冷淡客套,渐渐聊开了,不知不觉就扯到了谁更受喜欢的问题。
那锦衣道:我与他处得久,怎不知他欢喜什么?他自然最欢喜我。
花不服气:也未必见得吧?若真心欢喜你,又怎么买了我来?可见他还是欢喜我的。
锦衣冷哼:你不过是用来衬托我的华美而已,最是贫贱不过了。你可曾见过哪家千金头上插着朵花儿的?
花极为不屑:怎没见过?若小姐们头上只插些簪子,岂不跟木头桩子一般无趣?
锦衣似笑非笑,道:你可曾看清楚了?小姐们头上戴的,可是活生生的花儿?怕是白绢扎的吧?不然,早教那风撕裂了!只有那些贫贱的女人,才会用这种柔弱易碎的玩意儿。
花颤了颤枝叶,怒极反笑:呵!……你最是华贵不过,如何也得我来给你做陪衬?可见得也只能与贫贱之物为伍!
这两下里话都说得极刻薄,于是,都怒了,撕扯做一团。
晚间商人回来,见得那锦衣上脱了几根丝线,沾了几点绿色的汁液,窗台上的花也是一副风中凌乱的模样,当下里心疼得厉害。
然而他毕竟冷静,锦衣送去了店里,找绣娘接好丝线,污渍也用专门的洗剂洗掉了,仍然小心翼翼地捧回来。
花的残枝断叶也修掉了,再不见先前那委顿残破的模样。
日子平静下来,只是他不在时,锦衣和花,再也不说话了。
又过了些日子,反贼作乱,城关失守,官吏、商户、百姓,纷纷携带细软,逃出城去。
商人得了消息,急匆匆赶回家来,用油布裹了锦缎,抱着花盆就往外跑。
然而贼兵神速,竟已入了前厅,前后门都堵住了,冲进来见了他,只道:素来听说这府里有一件锦衣,竟是天下罕见,你若速速献上,便饶了你性命!
那商人如何肯应,计较一番,只顺着院墙边的假山往上爬,然而手中毕竟不得空,甚是艰难。眼见着贼兵就要扑将过来,他心下一狠,劈手扔了花盆,只听得一声脆响,他已坐上了墙头,回头看时,只见得花盆裂成若干碎片,那花却已被追赶来的众人践踏得汁液横流,显是活不成了。
商人也很心疼,然而却顾不得了,只跳下了墙,汇入逃难的人流之中。
数月以后,叛乱平息。
城中被洗劫一空,商人的生意自然也做不成了。
商人很愁苦,夜夜对着锦衣,愁眉不展,然而白日里仍旧出门去。
锦衣看着空了的窗台,暗自欣喜。
隔了两日,商人抱着一个包袱出门去,径自进了一家店铺,对着柜台后那人道:掌柜,我要当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