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经过三年的苦读,我被北京的一所大学录取。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个夏天,喜悦的表情洋溢在每个家人的脸上。那时候,我们整个村子也没几个大学生,而我则是第一个考进首都北京的,说起来也算是比较难得了。
据开学的日期不远了,父母还在商议是否由我一个人去报到。若按我的性格,我倒是乐意一个人去,长这么大了,还没出过远门,觉得自己该一个人去闯一闯了。不过母亲说行李太重,怕我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还要带大量现金,又怕路上不安全,最后决定让父亲陪我去。我想这样也好,父亲还没去过北京,正好目睹一下首都的风采。
出发前一天晚上,父亲请来了村里的亲朋好友,摆了一桌酒席,算是对这么多年乡亲们的照顾的一种感谢。酒席很晚才散,母亲帮我收拾行李,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有半点遗漏。母亲最后问父亲钱放好了没,够不够,父亲说够了。我问过父亲学费的问题,父亲让我不要担心,他自己有办法。那时候农村的状况还不是很好,不知道他怎么才能凑齐那么高的学费。
第二天全家人都起的很早,母亲更是天不亮就起来准备早饭。父亲找了辆车先送我们到镇上,然后再坐车去市里,最后坐火车去北京。母亲和爷爷送我们到村口,目送我们离去,我看到母亲不停的抹眼泪,我知道她很舍不得。要离开生我养我的故乡,我也有点依恋,好在还有父亲在身边,对未来的憧憬冲淡了这种离愁。我和父亲几乎一路无语,更多的是沉默。父亲一向沉默寡言,这点我和他一样。
中午时分,到了市里的火车站。父亲去排队买票,让我在一旁照看行李。去北京的车晚上才到,父亲和我商量先去吃饭然后再买点火车上吃的东西。父亲带我转了一条街才找到一个人比较多的餐馆。我问父亲为什么不在车站旁边的饭馆吃饭。他说那些都是宰人的店,一不留神就让店主骗了,他还讲了以前自己被骗的经历,他还说这些店做的都是一锤子买卖,根本没想过会有回头客,靠着车站客流量大,蒙一个是一个。我这才明白,父亲又给我上了一课,到现在我还保留着不在车站机场就近用餐的习惯。后来无论从报纸或电视上都印证他说的话是真的。
我们第二天早上9点多到的北京。刚出站口,就见很多高校都派有人在站门口迎接新同学。我们找到了我的学校站牌,有人接待我们上车,满人后车开向市区。校车经过天安门的时候,我看了看旁边的父亲,他正扭头望着天安门城楼出神,我想他们那个年代过来的人,一定对这地方有着特殊的感情吧。
到了学校,在管理员那领了宿舍的钥匙,我们进宿舍时,六个人的宿舍已经到了四个,我们相互通了姓名,找了个床铺放下行李就和父亲出去了。我们按着管理员给我们的指示,去学校的财务交学费。几乎把整个校园都逛完了,我们才决定去财务处。在路上,我问父亲看了学校感觉怎么样?他欣慰的笑了笑,说:“很好,很好。”我又问:“爸,要不是那个特殊的时期,你是不是也一样能考进大学?”父亲明显没想到我问这个问题,也许这个问题问的太过突然,令父亲有点不知所措,他表情奇怪,然后有点责怪我:“你提这些干嘛?”并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如果不是特殊时期,父亲的命运一定和现在不一样。我听母亲说过,父亲高中毕业,那时的他成绩在学校数一数二的,突然从那年开始就没高考了,老师们也都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父亲回来后哭了很久,没多久就在爷爷的安排下结婚了,从此再与读书无缘。试想一下,一个人在将要看到光明的一瞬间,突然掉进无尽的深渊,那种心情谁能理解?我以前也问过父亲,他讳莫如深,闭口不谈,也问过爷爷,他的讲述差不多和母亲一样。父亲的聪明才智是村里人有目共睹的,靠一本书自己学会了裁剪,然后又自学了做糕点。命运弄人,有时是无法抗拒的天灾,有时却是令人发指的人祸。
从财务处出来,已过中午了。父亲带我去学校对面餐厅吃饭,要了两份饺子,父亲又叫了两个凉菜一瓶啤酒。他给我倒了一杯,我是第一次和父亲面对面喝酒。他说,你现在长大了,以后也少不了喝酒,不过要少喝。那一刻,我感觉父亲把我当成了一个大男孩对待。期间父亲交代了我很多事情,我都一一记在心里,这时的他倒有点像家中唠叨的母亲了。吃过饭他从贴身的兜里拿出了一个蓝手帕叠成的包递给我,说:“这是一千块钱,你先用着,以后要你用钱的地方很多,不够的话你再往家打电话,我一会就走了。”我觉得他走的有点急,让他等到明天再走。他坚持立刻就走,我拗不过他,在旁边商店里买了些面包和路上用的东西,他收下了。我要送他去火车站,他不肯,说火车没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我就在公交车的站牌下,送他上车,看着那熟悉的脸庞消失在我眼前,我这才发现身边已无亲人了,眼睛不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