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暖起来,彼时人们刚刚开始播种,原野上只有些三三两两劳作的人和机器,抬眼望去,只觉一片天地茫茫的远意。忽然间,几声清脆的“啾啾”声从头顶的天空划过,只见几只矫健的黑色身影划破天际,长长的尾羽如剪刀一般,剪出了春回大地一片锦绣,剪出了绿树郁郁葱葱,剪出了一树杏花灿若朝云……只是城市里的春天总不如原野这样明显,虽然楼下也有几株杏树,然而,总不及从前,那鲜衣怒马的年少时节,和那记忆中暗香袭人的杏花。
记忆中的杏花,是一片粉色的云,随着春风微微颤动,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烟雾般朦胧的光泽,远远望去,总有一种欣喜油然而生,仿佛那衣袂飘飘的仙子随时会从云中走出。喜欢在微雨时节,着一袭白裙站在树下,任春风拂落花瓣如雨,杏花、春雨,沾衣欲湿,空气中满是草木山川的疏朗香气,此时,仿佛分不清花与人,天地渐渐辽远……现在想来,那时的感觉依然清晰,原来一朵杏花可比壮丽江河,一树繁花就是一个世界。
小时候贪看杏花,竟不肯吃饭和睡觉,母亲便会仔细选一株开的极大极好的,小心地剪下来,不肯伤到一只花蕾,轻巧地插在一只玻璃瓶子里,注上刚从井中汲上的沁凉清水。其实就是极普通的玻璃瓶子,然而与浅粉的杏花放在一处,竟散发出浓浓古意,仿佛这瓶与花天生就是一对,前世她与他情深缘浅,今生一个便投身做琉璃瓶,一个做一枝杏花,只为此时此地相顾无言。有时也会想象自己是一位古代仕女,早起对镜梳妆,素衣罗裳,锦面红唇,纤手轻抚发梢,簪上一枝小小杏花,那情形便只能用“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来形容。
后来,因为工作的缘故离开了老家,然而无论在哪里,看见杏花,总是会想起小时候,仿佛在杏花清浅的香气中,时间就会倒转,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从前。那还是很小的时候,夕阳快要落山,炊烟伴随着满天红霞升起,浅粉的杏花也披上一层霞光,而此时,母亲多半是在灶台前忙碌。最喜欢站在远处看这样的场景,夕阳、炊烟、晚霞、杏花、小小的房子和母亲组成了一副既写实又写意的图画,如果给这幅画起个名字,我想应该叫“幸福”。那时最喜欢吃母亲烙的葱花油饼,那时的饼在小小的人儿看来真是好大一张,点点葱花点缀其间,好像是一池清潭,绽放出点点翠绿浮萍。腾腾的热气散发开来,与满园杏花的香气融在一起,那感觉如此贴心贴肺,现在想来应该就是爱与幸福气息。后来吃过无数的珍馐美馔,却再也没有那样家常的味道吸引人,那味道,那样家常,那样满足。菜只有一碟腌芥菜丝,脆生生的金黄色,浇上一勺辣椒油,红红的辣椒浮在上边,这颜色顶相配,还有一碟自家发的黄豆酱,几把油绿的小葱,单讲颜色,就是最高明的画家恐怕也无法配出,所谓的色香味俱佳,其实就是这样的生活和本色。家里养的小狗总是在这时闻香而至,静静地趴在桌子下,下巴垫在一只爪子上,另一只爪子藏在胸口,毛茸茸的小脑袋上还沾着几片杏花瓣,小尾巴有节奏地扫来扫去,仿佛对自己的生活十分满意。那时的生活便是如此,处处散发出柴米油盐的烟火气,却又让人觉得简静与满足。院子里这株苍老的杏树就这样伴我度过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美好时节,为我带来无数美丽的飘满杏花香气的春天,永远留在我的心里,留在我的记忆中。
时光如水般流逝,转眼二十年就过去了,现在全家住在城里宽敞的大房子里,四周高楼林立,一眼望去只能看见四方的天与地,虽然舒适整洁,却总是好像少了一点感觉。城市的绿化很好,有许多杨树、柳树、梧桐等等,都已长出金黄稚嫩的新芽,在阳光的照耀下,露出旺盛的生命气息,只遗憾的是很少能看见杏树,更别提那样美丽的杏花了。虽然如此,那曾经无比美好甜蜜的少年时节,那一树如云般飘散如雪的杏花,依然在我的记忆中静静绽放,永远不会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