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委屈在我的每个细胞里升腾起来,快要炸裂了一般想要一齐涌向我的心脏。久没有受人呵斥,我难受至极也气愤至极,想不到父亲竟用铺张浪费,不懂节制来定义的他的女儿。想着他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明天我这就去买把新的水瓢,何必大半夜在这里瞎嚷嚷,麻烦您以后千万要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丢三落四的还怪别人碰了您的。”本来还想多还击几句,念着多年的父女情分,我把那些伤他的话都硬吞回肚子里,它们剧烈的翻滚着,咆哮着,迫切的想要冲出一切阻碍。
父亲似乎还不肯就此罢休:“我不需要你明天去买新的,你说,到底把木棍儿扔哪儿了?”
“垃圾堆 !”
“哪个垃圾堆? ”
我实在难以忍受父亲如此斤斤计较的脾气,失望和愤怒把我的双眼烧得发酸,看着父亲得理不饶人的模样,我甚至高傲的连眼泪也不屑在他面前留下,只学着电视里惯用的吵架腔调,甩给他一句:“难道您还要我去垃圾堆把它给翻出来?别说了,您烦不烦啊!”我随即冲回房间,拍上房门。躺在床上,枕头瞬间湿了一大片,我哽咽的咬着被子,回想刚才的过程,回想过去的点滴,父亲的缺点在我的面前展露无疑,我拼命的在记忆碎片中寻找他对我好的影子,看看那些曾经的爱是否多少缓解一点内心的疼痛,可是多年相处的时光,哪怕一丁点好处我也抓不住。父亲的缺点倒是铺天盖地的向我涌来,把我伤得体无完肤。那一晚,我的心比窗外的寒风更冷,或许我应该让它进来我的屋里,让它也暖一暖。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联想起很多事。去年我一位堂哥结婚,那是父亲第一次参加如此现代化的婚礼。美丽的新娘一袭洁白的婚纱,满满的幸福洋溢在脸上,她体态轻盈,娇羞的挽起她父亲的手臂,缓缓走在红地毯上。笔挺的西装衬得新娘的父亲神采奕奕,他用宽阔的双肩与结实的臂膀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的女儿,他的眼神那么柔和,充满着无限的怜爱。我仿佛感到婚礼上这段由父亲带领女儿走红地毯的镜头显得格外长。我看到我的父亲竟也面带微笑地欣赏着这感人的一段路,他以前并不知道作为父亲,自己承担着将女儿的手放到未来女婿手里这项伟大的使命,他津津有味的品评着眼前的这对容光焕发的父女,不知是否也在幻想,终有一天,他也会自豪的任女儿挽着臂膀,把她的手放到一位她深爱的男子的手心里。其实那时我很羡慕我的嫂子有一位如此气度不凡的父亲。而我的父亲,过惯了市井的生活,不讲究吃穿,也从不考虑外在,由于工作辛苦,他的背已经微驼了,头上也生有许多白发,勤恳和老实都写在父亲的脸上,这使他与气质等词汇相隔万里。我虽算不上美人,却也十分注重外表,和父亲相比起来,我多了一些刚烈和骄傲。难以想象日后的某一天,我会挽着一位毫无虚荣可言的父亲步入婚姻的殿堂。
趋炎附势,嫌贫爱富已然成为了这个社会的通病。虽然我们家也不至于用贫穷二字来形容,但不可否认的是,人们评价一个人总是由表及里的,我们的动作、表情、谈吐、穿着、品味…大家可以通过每一个细节给彼此打分,一旦别人意识到他比自己弱,终有一天弱者就会倍受欺凌。我的父亲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甚至坚持错误的观念,追求荒谬的时髦。我常常自责,是我太愚笨想不出说服他改变自己的方法,还是因为自己太懒惰不愿去绞尽脑汁?多少父亲在嫁女儿的前一年就开始下决心减肥,锻炼出强健的体魄,塑造出挺拔的身姿,为的就是在女儿的婚礼上让她能够幸福的挽着自己的那一刻!我想象着,我的父亲恐怕连一点儿这样的意识也不会有。即使我未来的伴侣能够接受我这样并不出众的家庭,我也绝不希望他的心里对父亲存在哪怕一丁点儿的鄙视,我不希望今后父亲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负。
那晚与父亲的争执我始终难以释怀。冷战了两天,即使他就站在我身边,我也不曾看过他一眼,与他说过一句话。他几次都试图与我套近乎,都被我不冷不热的拒绝了。我知道,父亲虽然已经妥协,但他并不真正明白我为何如此失落。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别人对他恶语相加,他总是隔天就忘,不会与人较真,而我耿耿于怀的便正是这一点。他永远不知反思,不求改变。冷战期间我的内心一直都在苦苦挣扎,里面有两班人马在吵架,一时难分胜负,它们就驻扎在我心里厮杀,那片柔软的土地已然伤痕累累,我不知道这场看似不起眼的战役究竟要持续多久,只期待着这自我惩罚能早点有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