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腰间取出钥匙,拿它在门孔中转动,发出“泠泠”的清脆声,然后将门缓缓地推开,进门,转身面对墙壁,再弓下身子,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换拖鞋。换完之后,用手使劲摁一下墙壁,将身子弹直,手放开之处,雪白的墙壁上就又出现了一个黑手印。随后带着一脸馋相的微笑,趿拉着拖鞋,迅速走到卫生间洗完手才干净以后,就不停搓着手,迫不及待地走到饭桌前,一屁股坐下,端起碗,先小小地饮一口老酒,砸吧砸吧嘴,再抓起筷子,将筷尾在桌面上笃笃,这才开始便抖腿边夹菜。
这是爸爸每天下班后到吃饭前必经的程序。
现在,再没有人去执行了。
我想,到了吃饭前,爸爸都应该在另一个世界啜饮着他那一口老酒吧!
只剩下我和妈妈,望着墙壁上那一块黑黑的手印区,望着饭桌前那坛才喝了一般的老酒,筷子提起来又放下,再提起来,重重地叹一口气,又放下。
爸爸,在那边,你还吃得惯吗?有新闻看吗?
以往我们吃饭的时候,爸爸总是正对着电视坐,喝一口酒,夹一口菜,在嘴里吧唧吧唧得嚼着,直到播完一个新闻,才算是把菜嚼完。
有时候目不转睛地盯着新闻,头也不低,专注得把菜夹进酒碗里,甚至把吐出来的骨头放进菜盘里。每当这时,妈妈就“砰”得一下吧饭碗重重放下,狠狠地瞪着爸爸,用筷子指着爸爸的鼻子,喋喋不休地骂他没有魂灵,吃饭比猪吃饲料还要脏。而爸爸每听到妈妈的数落声,总是微微将头转向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用餐巾纸胡乱在桌前擦一通,再将头转回电视,既不会生气也不会辩驳,大不了收敛点,反正就由妈妈在一边数落,等到她累了自然就停嘴了。
至于我,因为也厌恶爸爸他那令我食欲大减的吃相,所以总是义无反顾地站在妈妈一边。当妈妈拿他没办法了,我就放下筷子,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迅速从他手中抽走遥控器。有时我将要行动的时候被他发现了,他就把遥控攥得紧紧的。我便使劲地去掰他的手指,强抢遥控。虽然我力气远不及他大,但每次当我快要筋疲力尽或因为太用力而把脸涨得通红的时候,他就自动妥协,嘴里嘀咕着责怪我的话,却一脸笑意地把遥控拱手相让。于是,我就如打了胜仗的骄兵,鼻子里不屑地“哼”一声,故意把遥控在爸爸眼前晃来晃去。然后抬起遥控,“啪嗒”就将新闻换台了。而在一场争夺战下来,妈妈始终一言不发,自顾自吃着饭。
我现在已经完全明白我的任性了,可是已经没有人再来和我抢遥控了,尽管我万分愿意得像当初他让我一样将遥控乖乖递给他,尽管我在心底无数次地呼唤“爸爸回来”,看到的,却只有眼前的朦胧……
现在,每到吃饭前,我都很紧张的盯着表,估摸着快到爸爸回家的时间了,我就把频道调到新闻台,就像爸爸从未离开过一样。
而吃饭时,我只能拿着遥控,漫无目的地频繁换台,当按到新闻时,手指就一下子僵住了,脑中立即浮现爸爸看新闻时的专注神情和被换台之后的无奈笑脸,我的胸口就特别难受,心想被人反复捏反复揉似的闷痛。
再看妈妈,嘴里慢慢嚼着饭,目光呆滞,却又隐隐带些光亮地望着新闻,一言不发。
不。不!
爸爸没走,正对电视的那个座位一直空着,那是我和妈妈特意为他留的。
是的,爸爸,妈妈,我,从来没有分开过,我们还是能一家人围坐在饭桌边,爸爸坐在正对电视的位置,目光紧锁新闻,他,一直在,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