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上天眷顾。信步从中文堂走出来,才发现原本还算干燥的地面上已然汩汩汇聚成一道道小溪流,或明亮,或浑浊,或动,或静,怡然自得贯穿在石板上、混凝土和鹅卵石道上,丝毫没有时间去考虑自己的生前身后事。的确,在太阳露脸之前,他们有足够坚强的理由支撑着自己的欢乐。天地之间,蒙蒙散散的雨丝仍然在忙着编织属于这冬季岭南地界特有的氤氲潮湿,望着身边来来去去绚烂多彩的雨伞,我埋怨自己为什么出门偏偏忘记了带。不知不觉,鼻尖渐渐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气,在这样的天气里尤其显得不受欢迎。“可是,为什么要自己这么狼狈,在这样一个浪漫温柔的雨天?”我突然这么想。抬头,校园里一株株参天古树为我搭建了一柄柄天然而又牢固的大伞,透过或细腻或肥大的树叶子跳跃而下弹到面颊上的雨丝风片儿一点也不亚于家乡飘然而至羽绒服上久久不肯离去的小雪花,那般撩人心弦。如果不是因为周围有人,我真想就那么在雨丝中唱着跳着,旋转到扑倒在地,那样浑身脏兮兮的泥水不会给自己招惹来探究的眼神。
可惜,我只能就这么规规矩矩的快步走着。
路在平时不算远,今天却显得有些逶迤辗转。不知是雨线儿的密度愈来愈大,还是时间太久的原因,眼镜片上已然聚集了众多的小水点,视线就被这群氢氧化合无名小卒渐渐遮挡。除下眼镜,登时置身于朦胧混沌的海底世界。前方那大团大团的绿色是海藻么,点缀其间的粉红色,娇艳欲滴,怕是生长多年的深海珊瑚,偶有花片儿夹杂着黄澄澄的叶子纷纷扬扬掉落在地,仿佛不知名的小热带鱼穿梭其间 …… 我尽情想象,享受着近视带来的愉悦和放肆。周围擦肩而过的人们,我看不到他们的脸,我可以一厢情愿地把它们捏造为统一和善亲切的表情,那样我便可以肆无忌惮的把自己的微笑暴露在外,无需害怕遭遇什么。多么美好的世界,连熊德龙旁的莲池也一改昔日败枝残叶奄奄一息漂浮浑水之上的慵懒之姿,天水之间的白色雾气静静停留在那儿,护卫着原本属于莲池的圣洁与高贵,我不禁向着几朵初开过尚盈盈的胭脂色芙蕖多看了几眼,几乎要羽化而登仙了。
忽然就那么扑哧一声,我的鞋子准确无误跌进了水坑那冰冷的怀抱里,于是连同雪白的袜子一同遭到株连。呵呵,想不到我竟也享受了一番古希腊大哲学家泰勒斯的待遇,只不过哲学家是在仰望星空,并且掉进了水坑(比我还惨一些),我呢,“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尽,用之不竭”,哈哈。剩下的路愈发不用再去留意,已经湿了还能怎么湿。迷迷瞪瞪的视野中,我无数次放心地微阖双目,步子越来越慢——希望宿舍再远一点。此番景象,不知苏子瞻是否心有戚戚焉,“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盖少闲人如吾两人耳。”这样奢华的条件我是不能企及的,但是可以在可怜的硬件资源里构建自己的小天堂。天堂在哪里?不在耶稣基督手里,在自己的心里,想要找到她,就应该循着心的指引去寻找。
一路上采到的风景委实观之不足,回到宿舍,脑海还在慢慢回放。那样模模糊糊的天地万物竟会让人那么有安全感,很多时候,是不是还是需要难得糊涂一回。太过逼真的结果固然满足了一部分心理诉求,却不知在后方渐渐摧蚀着心情。既然世人都不想去分辨那究竟是根棒槌还是一枚绣花针,自己何必要把它当真。很多事情,经历了,痛过了,风过了,潮退了,就让他随逐水落花春去也罢,说不定会另得一番天上人间。收放之间的艺术,虽不如老庄哲学那般玄妙难懂,却也需经历过几番起起落落方能求得其中真味。收的时间长了,习惯了,就没有放手的勇气和底气了。不妨,这个时候,摘下眼镜,用自己原始的一双明眸观看这个世界,心灵的窗户彻底疏通了,就不愁没有新鲜空气长驱直入清理门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