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专注,周末公园里熙攘的人群对他没有丝毫影响;那些回荡在一对对舞者中柔情的音乐,那因数十个空竹一起抖动而发出的“嗡嗡”声,那些毽球被轻巧踢起的声响,那些打羽毛球的、练剑的、孩童嬉戏玩耍所发出声音的总和,对他来说仿佛都是不存在的。他就那样一个姿势,凝视着略显陈旧的画板,只有画笔在动,纸上跃然而出一个劳动者的模样,神情凝重,脸部的肌肉坚硬,在力量中透着几许对生活的渴望。那张画板两侧用美术字写着“画像”和“人物肖像”。
我想这应该是一个极普通的画像人,就像别的画像人一样,他也是通过手中的画笔为别人画像,换取微博的收入维持生计。
我曾经在繁华的街头见过很多画像人,他们都是娴熟的画匠,一边招揽着潜在的顾客,一边看准对面人的肖像特点,然后飞快地落笔,刷刷数下,一副有几分形似的画像便完成了,接着投入下一个肖像的绘制。
但今天我所见的这个与他的那些同行似乎有些不同,我在公园的一角已经观察他有一会儿了。他不但不主动招揽顾客,只自顾自地进行着自己的创作,甚至连选的地点都是那么偏僻,在公园临湖的一角,只有一条小径通过,与周围热闹的人群用排排树木隔开,如果来写生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所在,可对于一个画像人——除非他今天根本不想做生意。
我走近他,他却丝毫没有同我搭讪的意思,这时女儿问我:“爸爸,这位叔叔是画画的吗?”
我说是的,“请这位叔叔给你画张肖像画好吗?”
女儿说:“好啊!”
于是,我问画像人:“请问可以给我女儿画张像吗?”
对方轻轻地点点头。
我又问道:“多少钱?”
“5块。”
我让女儿坐下,画像人抽出刚才专心致志画的那副画,从身后泛白的黑色画袋里拿出一张硬纸,小心翼翼地夹在画架上,边琢磨肖像的特点边落笔。
这时,我从容地观察起这个特别的画像人,就像在心里用一架微型摄像机也给他画一张像。
这是个残疾人,从刚才起身的瞬间我感觉他也就是一米二、三的身高,跟我的女儿一个八岁孩子的身高相仿,可能是侏儒症患者或是小儿麻痹吧,高耸的鼻梁凸显出他那张发白的脸庞有些狭小,身上裹着一件蓝色的羽绒服,下身是灰色的卡其布裤子,脚上穿着一双极普通的雪地鞋,还戴着一顶绒线帽,严严实实地裹着,只露出一张脸,整个人坐着马扎上,显得那么小,在周围春意盎然的景色映照下是如此的不协调。
而画像人对我的注视,对周围姹紫嫣红的春色根本毫不在意,他偶尔看一眼我的女儿,剩下的时间只是拿着画笔在纸上涂抹,那是一套多么朴素的工具啊,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铅笔盒装着画笔、铅笔,一个矿泉水瓶装着涮笔的水,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么极其简陋的工具,半个小时过后,一张栩栩如生的肖像画诞生了。
他小心翼翼地拿下画纸,轻巧地卷起,然后用一根橡皮筋缠住,递给我,我给了他钱,说了声谢谢,而他只是笑了笑,再没说什么。
在回家的路上,我不断猜想这个画像人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是自强不息的残疾人典范,还是被生活所迫的文艺青年,抑或有更多的磨难和苦衷。他为什么不去繁华的街头靠自己的才艺赚取更多的收入?不知这些猜想是否正确,不知他的生活是否幸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是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一个纳于言敏于行的劳动者,一个值得我们尊敬的劳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