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毛般轻柔的雪花漫天飘落在宁静的夜里,月亮像一口深邃又洁净的水井,月光洒在新生的雪地上,一切被白雪包裹的菱角都变得模糊:树林、石头还有古老城堡上的漆色石壁,都如同是置身在宁静又寒冷的梦里。
黑色的城堡伫立在山顶,山下的小镇已经入睡,只有昏黄的路灯羞怯地低着头,像是不敢面对天上的月亮。
雪花就这么飘啊飘,堆积在城堡身上,厚厚一层。如今的城堡依旧沉默着一动不动,甚至不会稍微颤抖着清理身上的积雪。哪怕它里面发生过多少次惊天动地、又不被外人所知的巨变,它也依然隐忍如初,既不感慨,又不喧哗。于是当夜风不小心吹进陈旧的木门时,你总能听到一阵低沉的叹息。
不管这城堡的历史多么绚丽,曾经有过多少位高贵的贵族在里面舞蹈、歌唱。但今晚,只有最顶层的一扇百叶窗还亮着。雪花飘过的那一瞬间,仿佛都想一睹窗内的景色,却都在靠近玻璃的一刹那,温暖地融化了。
上山的小路原本已经被白雪抚平,现在却出现一连串的脚印。一件黑色风衣就飘荡在脚印的尽头,有时衣摆会落在雪上,一会又离开地面。束紧的腰带像是裹着一个人,但衣服里面却空空如也,领子上面冒出一阵阵白雾,厚重的喘息声不断。这件风衣就这么摇摇摆摆地往山上飘去,留下两行没穿鞋的脚印。
古老的大门突然被风吹开,却发出”嗵“的一声,又像是被人用身体撞开的。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哼,借着月光可以看到,门后的地毯上凹过一双脚印。
狂风夹杂着雪花瞬间冲了进去,”嗖嗖“地发出声响。木门旁边的房间马上站出一个光着膀子的老头,吼道:”谁!“然后快速地把手上的猎枪装满子弹,举起瞄准门口。
宁静的夜晚被这一声惊讶又具有威慑力的吼声打破。老头的房间里跳出一条黑白相间的阿拉斯加巨型犬,它将头压低,冒着白气的鼻子下露出两颗白色獠牙,冲着黑如枯井的大厅不住低吟。
老头谨慎地走到墙边把灯打开,目光始终扫视着大厅和门口,用右胳膊夹着枪托,手指压在扳机上。
空旷的大厅瞬间被光亮充斥,地毯两侧是用白色床单盖着的桌椅,尽头是盘旋而上的楼梯。楼梯已经老旧,虽然翻新过几次,但距离上次重装木板也已有五六十年,有人走在上面肯定会发出声音。于是老头便检查了一遍大厅,又看了看墙壁上的几幅油画,一切完好无损。他走到门口,迎着寒风看了看外面,旁边的守护神雕像木然眺望着夜空,积雪盖住了它的头顶。一件黑色大衣正在被吹向远处的树林。老头打了个冷战,不满地把木门关好,寒风把他胸膛吹得赤红。
“该死的风! ”他哆嗦着咒骂着,关上灯,拉着狗走回屋子。屋门关上的一瞬间,狗却”汪“地怒吼一声。
这时佩格正站在她房间的落地窗前,俯视着涂满白奶油的树林和城堡下的雕塑。冷风像是一个孤独患者,拼命地卷起窗檐上尚未凝结的飘雪,在佩格脚下玻璃外形成白色风波,一次次地,像是极力证明自己的存在。一件黑色的大衣从山下吹上来,一直飘到院子里,又拉扯着飞进树林,消失在黑夜最深处。
这间盖在城堡最高处的尖顶房间,巨大的落地窗有三米多高,于是佩格在它的后面站着,看起来无比瘦小。她穿着一件苍白又厚重的睡衣,戴一顶纯白棉帽,怀里抱着只身穿西装的小熊玩偶,姿态高贵表情又落寞懵懂。佩格就这么站着,壁炉里的熊熊火苗在她身后不断变化着舞姿,她的表情如同怀里的那只小熊。
她一动不动,仿佛被嵌在城堡里的一尊雕塑。
但恐怕只有佩格自己最清楚,从十岁那年起,之后的这十年里,她其实一直只是一个雕塑。和院子里与城堡扶梯上的那些石头一样,忠诚地守护在这儿。春天时绿藓让雕像看上去清新,佩格便换上红色的点满星点的睡衣;秋天时落叶划破雕像的装扮,石头变成苍老的灰色,佩格便换上灰白色条纹睡衣;冬天时就像今天这样,雕像们表情凝重又落寞,头顶绒绒地铺层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