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自己一直以来身体就不太好。小时候常常发烧,去邻村小诊所的次数似乎比去学校还多。
在成长的过程中,有很多事我都已忘却,是因那些事如流水中的落花,激起的淡淡晕圈转瞬就消逝在时间的长河中。有些人希望自己只记住那些美好的,幸福的过去。这样的想法是天真的,假如诚如他们所愿,那他们的回忆其实也是残缺与失真的,因为真实的人生不仅有阳光和花朵,还有风雨与坎坷。
我忘不掉的有小时候屁股上总也好不了的针眼,有那条每天走上好几遍的小路,有总是载着我的横梁大自行车,更忘不掉的是把着车把的那两条健壮的胳膊,胳膊是属于我爸的。我装病,是为了不去上学,可妈妈总能看得出来。把我从家直接拎到学校的,是这两条胳膊。我真病时,想上学却不能,妈妈万分焦急,把我从家抱到诊所的,是这两条胳膊。那时候在这两条胳膊上,你甚至能看到肌肉的纹路,暴起的青筋。一如它们的主人,充满了力量,强壮的像一座山。那时我看我爸像一座山,他是我们一家人永远的庇护。夏天在地里干活时,骄阳如火。我躲在树荫里,看着淌汗如雨的的我爸,看着看着,哪些淌下的汗,每一滴落在地上,便变成了一簇小火苗,我便觉得我爸有比夏天还热的生命。
有时我想要是我小时候对学习也能有夏天一样的热情就好了,也不至于时不时被我爸的火苗烧到。我爸初中没毕业,但是练了一手好字(他时常引以为豪),算是个会写字的半文盲。像大多数我的村人一样,他相信不打不成才。小时候我们都有偶像,有想成为的人。我小时候最想变成的就是我姐,因为我姐是女孩,而我爸,他说他不打女孩。后来和我爸说起这段往事时,他已忘了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其实慢慢长大,我就明白了,那时自己是陷入了一个误区。我爸不打我姐不是因为她是女孩,而是因为她带回家的总是奖状,而我带回家的,是家访通知。其实我觉得,人总要经历自己的混账期。在这期间,你会辜负爱你的人对你的信任与期望,只沉迷于自己的小世界,尽管你自己都不知道这个自己的小世界到底是个什么。于是生活便让你品尝苦涩,这段日子,也成为了生命中的烙印,让你永远难忘记。其实带着伤痛的成长,才愈发刻骨铭心,才愈发锤炼心智。
中学我去读了寄宿学校,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爸和我似乎都长大了。我成了一个懂事勤奋的好学生,而我爸再不曾对我动过武力。别人总是弄不懂,一个孩子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变了呢,而且是变好了。人说学坏一日易,变好千日难。后来我仔细想过,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离家远了,离爸妈远了。空间的距离,最容易勾起人的回忆,我想念那揍过我,又同样在寒冷的冬夜,走在看病的路上,将我裹在大衣搂在怀里的胳膊。在泪水打湿的枕头上,我开始明白爱的涵义,成长就是在这时发生的,在爱滋润下的成长,能创造奇迹,起码我愿意这么认为。
我现在回想起来,我爸从不曾说过他爱我。我也不曾对我爸说过类似的话。尽管每次回家,看到他头上日益增多的白发,总是让我心疼。看着他那肌肉不再隆起的胳膊,总是让我鼻酸。有时他自己会开玩笑说,现在想揍你都揍不动了。其实我想让我爸知道,他仍然是我心中的那座山,而我,愿意永远做被他揍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