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苍苍的时候,她又开始旅行,从现今生活的澳洲一路回头,寻找着那些丢失的岁月光华。
她有两个儿子,可是并不能让她开心,只是分外宠爱小孙女埃米。
在飞往大陆的飞机上,她晕得厉害,几片晕机药下去依旧昏昏沉沉,于是在小孙女的照看下沉沉睡去。
下飞机的时候是凌晨两点,接机的人已经等了大半个夜晚。她摇着轮椅缓缓从机场出来的时候那人便大踏步地走了上来。花白的头发,皮肤黝黑,一身灰色休闲装,苍老,可是依旧健壮。他就这样推着她走。
她说,“这个孩子是你的外孙女,如今我把她交还给你,我会在那个地方等你。”
他便领着埃米走了。
半个世纪前他在西安找到她的时候,她依旧是一头短发,只是凌乱了许多,背着大大的背包,挂着相机,躲在古城的背影里啃着一个干硬的面包,不时地掏出矿泉水喝几口。原本略显肥胖的身躯此时也像一棵干渴的植物无力地躺在阴影里,渴望却又惧怕着阳光。
他就这么径直地冲了过去,将她紧紧地拥在了怀里,地上散落的半块面包与潺潺流动着的半瓶水冷冷地嘲笑着他的迟到。她在他怀里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那天晚上,他们在一间叫做告别的小旅馆住下,半夜缱绻。清晨的时候她又带着所有的行李离开了,那时他还沉浸在旖旎的梦中,从此她再无音讯。
接到她的闺蜜的电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分手三个月。电话那头的那个女人说,她失踪了,只留了一张写着“我从来不会败北”的字条。她说,这张字条只有他才能看懂,于是他来到了西安,找到了她。
他们私奔过。在一列去往西安的火车上,他们遇见了小偷,小偷偷了他的车票,于是他们不得不提前在洛阳下车。他懊恼的说,我不该这么莽撞地把你带出来,瞧,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能给你幸福和未来?我输了,我输了,我放弃了。她,什么也没说。
于是,第二天深夜,他们回到了各自的家中,再也没有遇见过。
世界很大,城市很小,欠缺缘分的人也许终生不会再遇见了。
他们相遇的时候是春天,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爱情便扎了根,深深地扎了根。他们分开的时候是秋天,甚至连一个冬天都没有熬过。那年冬天,雪下得异常大,她常常摔倒,每摔一次便痛哭一次,因为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两个人只有在一起搀扶着走过冬天才会懂得珍惜。他们不是不爱,只是爱得太吃力。
后来,他娶了妻生了女,他常常在想,以后会有谁来陪她完成那个“多年之后,你未嫁我未娶,我们便在一起”的誓言呢?会不会,一个人都没有?女儿长大了,只身一人去了澳洲留学,中途却嫁给了一个澳洲人。他没有去参加婚礼,只是看了女儿寄过来的婚礼录像。典型的中国婚礼,她端坐在上座笑看着膝下的一双儿女。半个世纪了,她还是那样淡淡地笑,好像时间从来没有流过。
之后他才从女儿的口里知道,她年轻时一个人在国内流浪,受了很多苦,并且落下了残疾,再也站不起来。后来遇见了曾经一同旅行过的澳洲人,并嫁他为妻,育有两子。
半个世纪后她安静地在那个叫做西安的城市等着他,她没有办法不安静,或者说,她再也喧闹不起来了。墓地很小,小得几乎容不下她的心。
世界很小,我们即使相隔一个大洋身处两片大陆也会遇见。
城市很大,让我们找不到回头的路。
那些人,那些我欠了一段缘分的人。
那些人,那些欠了我一个未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