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姥爷退休以后的生活一直很悠闲。姥姥不喜欢呆在家里,白天老两口就出门溜溜弯儿,逛逛超市,买了新鲜的水果、蔬菜后,姥姥回家做饭,姥爷则喜欢去十七中对面跟一群老年人打打牌、下下象棋。夏夜里,他俩会搬出小板凳在楼前的树木下乘凉,说说儿女们的家事,讲讲在电视里看到的新鲜事。冬天天气冷了,他们就呆在家里看一些我以为根本没人会看的电视剧,还对里面的人物、剧情喋喋不休、津津乐道,遇到广告也不轻易换台,生怕错过一点,衔接不上。日子过得好像流水一般,默默看过年岁增长,不惊、不喜,平淡无奇。人在年轻的时候,常常思考自己究竟想要一个怎样的未来,怎样去生、去活,殊不知未来也并非遥远到不可企及,只能冥思的地步,它就在每一个“明天”里,累积起来,成了一个大概念,也许有天你也会在不经意回头的刹那间发现自己在已活过的那个“未来”里老去了。我一直觉得这样安稳地过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这个世界并不需要太多的英雄拯救,作为一个平凡的小人物,能顾全自己已然是我们最大的重担了。我们坚持着自己多年累积而成的习惯,我们有自己在太阳东升西落间的固定作息,我们神经质的自觉重复着每天不尽相同的生活规律,我们把自己封锁在一个又一个局限的小圈子,在那里,我们中庸着而又自得其乐,我们麻木着却也相安无事,虽无关天下兴亡,但也不失尽了我们的匹夫之责。
然而,这种平静、自然的生活,就在去年却因姥爷的离世而彻底打破。这件事犹如把大地生生撕裂出一个缺口,改变了我们一家人早已习惯的生活结构。这种感觉就像站在悬崖边,明明对面的一切都还在,伸手,却够不着。什么都没有远离,却又、什么都没有。姥姥很坚强,安慰每一个前来悼念的亲友,操持着整个葬礼的繁杂事务。她从不大声哭闹,但也是我第一次发现默不作声地流了泪,擦干,再睁开眼睛寻找光亮是一个如此漫长而又艰辛的过程,每一个人在那时所能做的都只是无能为力的心疼、心疼、心疼。然而生老病死终究仍要归于人生之常事,我们也只能像平日里的一呼一吸去看待。毕竟地球上每一秒都有无数生命此消彼长,生之喜悦与死之痛彻在我们看来再怎么波动心绪,总有一天也还是要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去为自己的小生活奔波劳碌,否则就太显小气和纠缠了。如今距那件我以为很大的事已半年有余,当时泪流满面、失声痛哭的亲友们也早已重新投入先前的旧生活,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在姥姥家,那个人曾钟爱的物品也早已失了宠躺在黑暗的柜子里,就连那个人的名字也不再有人敢轻易提起,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忆是件自揭疮疤的事,冒险让自己疼痛比向前看需要更大的勇气。并非人情世故太过冷漠,只是我们都早已习惯了权衡之中,去找最简单的办法让自己快乐。姥姥也必须且是不得不的要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生活。一个旧的习惯无法再继续遵循了,没关系,还可以养成新的习惯,然后慢慢习惯。现在的她白天会自己溜溜弯儿,逛逛超市,买了新鲜的水果、蔬菜后回家做饭,下午就去十七中对面的老地方看一群老年人打牌、下象棋。其实她未见得能看得懂人家在玩儿什么,但就是这么固执的坚持着……这是我所知道的最浪漫的事。
有时候觉得两个人相爱、结婚、白头到老的过程就像是器官移植。一开始是将你从孤单的深渊中解救出来,赐予你新生,渐渐的会出现排异,双方都在痛苦中挣扎、磨合,直到互相适应,最后完全融为彼此生命的一部分。现在一个人走了,仿佛灵魂也随之掏空,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白天恍恍惚惚地四处追寻那个人的足迹,夜里还要入梦来饶人安宁,让她怎么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是曾经的一部分自己被抽离了,于是再怎么填补都始终缺少一块。
终于又从起点走回起点,从孤单绕回孤单。早知如此,如果可以选择,又何苦经历这一遭呢?可是不行!还是要苦这一次,要用这苦来证明那个人来过,而并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要用这苦来证明爱过,而并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