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两次,经过楼下的小巷。
清晨,照例是要挤的,正是人烟鼎沸之时,小巷变成了菜市场,本也可以绕路,只不过吃不到另一边不错的早点。无数张人脸涌上来,像潮水上白色的泡沫,拥挤着,夹裹着。老态龙钟的脸,挎蓝子推小车,或带着散漫与安定,或夹杂着犹疑不定的神情;中年男子疲倦而萎靡不振的脸,习惯性地左右打量;推自行车的中年妇女脸,熟练地停下问价挑选;年轻人紧绷绷的脸,冷漠地游离在摊位之间。各式各样的皮相,在老土与时尚,凌乱与整洁之间扑面而来,随着清晨淡淡雾气的弥漫而显得虚幻。
往前,从涩涩的腌咸菜铺子到占据数个门面的水产店,湿漉漉血淋淋的新鲜,泛着眼光的鱼头虾尾,闯入眼前;往前,鸡鸭混同着鸽子或鹅,在臭气飘散的笼子里安静地站立;往前,酱气十足的盐油酱醋店混同对面挂了一壁腥味的肥膘瘦骨,砧板上粉红色的油腻似乎使人胃里升腾起一点酸气;往前,圆形的蓝筐子里绿油油的,红艳艳的,黄橙橙的蔬菜,堆得冒尖的碧绿韭菜,青紫皮茄子,白嫩水萝卜;往前,豆腐、豆皮、豆干、豆卷缩在棚子下边冷淡地给粮米鸡蛋腾了个空场;再往前,才有早点的香气微弱地游离,钻入鼻腔。
这样子,才是清晨的菜场。
夜里,另一番景象。
黑色笼罩了一切,破损的塑料棚下边懒散地支棱着几根旧竹竿,拖上几根绳子并数个飘荡的塑料袋,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积了一滩滩的水,大约是傍晚刷地洗鸡笼的残水。白日里用过的水泥墩孤零零的横亘在路上,在暗色的月光下投下黝黑的影子。破败的小店铺拼凑起材料搭上的门,缺边少角地好像瘪嘴的老太太,漏下一束束昏黄的灯光。粮店的木板条门掉了漆、败了色,在极静的夜色里,小巷似乎也沉沉睡去,连细微的呼吸也听不到,唯剩下凛冽的秋风从这头直灌到那一头。
其实环境并没有改变,然而有人在时,破旧就不再显露出来。原来最荒凉与最喧嚣,不过相隔一夜间;原来最沉寂与最热闹,都是一样。人心是孤独的,在哪里不感到寒冷呢?一昼之间,我看见沉淀,一夜之间,我遇见繁华。
人生在世,不过一昼一夜。
繁华过处,似这般断壁残垣;夜尽天明,便又是人烟似火。
(2009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