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天下,已是四月。同州驿馆内一片生机盎然,欢声笑语响彻云霄,欢迎当朝一品大员褚遂良的到来。
而此刻,马车里的褚遂良浓眉紧锁。昨晚的那一场梦,似又重现……
长安城,落尘坊。
一曲《思凡》悠悠传来,似一阵清风拂过耳际,躁动不安的人群顿时安静,只留那一管玉箫,和着轻轻飘扬的重重帘幕,将无以言说的宁静与肃穆展露。
轻移莲步,广舒长袖,我穿过重重的红绡帐,兀自将月下的仙子演的妖娆多姿。三年的教坊苦练,纵有丝竹萦耳,也觉这里的声色难以匹配那出尘的仙子。大汉立国不过百年,却已然渣滓丛生,看台下那一双双迷离的眼睛,他们受不起纤尘不染的清灵。三年的忍耐,我早已习惯做一个麻木的舞女,迎合那些达官贵族的趣味,来换取坊间的热闹。低眉巧笑,娇谑细语,我将自己演的淋漓尽致。眉眼触及之地,尽是烟柳声色;步履踏过之际,犹有暖香醉人。银釭斜倚,逗引情思万千;罗帕轻展,续起柔情滴点。随清娱这个名字在三年之后,已是家喻户晓,但我知道,只有笙歌散去的自己,才是真正的我。多少轻狂少年的孤注一掷,多少垂垂老儿的倾巢出动,于我,全是虚无。
直到,遇见他,在迷蒙的清明。
独自在月下点燃香烛,我不知道向哪一方祭拜我的双亲,只记得三年前忽然就变成了一个人,在落尘坊接受许许多多的鞭笞与嘲弄,我宁愿他们是死了的,那样至少可以欺骗自己有永远的关怀。清明节的郊外,不是留给我的。何况,经受了众多贪婪目光的爱抚,自知已是污浊不堪,有何面目走往熙攘的人群?望着袅袅青烟渐渐淡去,一卷素帕被我掩在了地下……
转过荒径,我独自一人走往坊间。“姑娘,请留步。”仿佛受到召唤般,我看到了他。一身官服难掩质朴的书生意气,倦容满面却仍留俊朗的男儿风范。那一瞬,我竟有了一种昏眩之感,好似前世的故人,恍如隔世,我触摸到了自己的过往。朦胧中,我看到他眼角闪过的惊诧,瓢泼冷水般,我清醒过来,原来,他也知,我是随清娱。
“公子,我竟不是姑娘呢!这样唤我,不知有何贵干?”
“噢……小生方才拾到这方素帕,想是姑娘的,特来送还。小生冒昧,无意看到上面的几句诗,还请宽宥。”
“你……”
一手将帕夺回,我看到那首昨夜涂下的诗句:采香兰兮执杜若,顾君问思兮弗所答。叶落远茂兮身见浊,唯愿君心兮有所洁。随君清兮无所望,随君娱兮落缤纷。
是我太粗心了吧,竟把这方手帕遗漏。那些难以企及的幻想,我想永远埋葬,从此,做落尘坊的女王,直到颜色衰老,寂寂而终。他是谁,竟会偷窥我的心事?
强自按捺怒气,我笑道“公子不必自责,这是姐妹们送我的,当真丢不起呢!只是这是闺房私事,还望公子不要泄露。”
对面,他轻轻一笑,眉眼里竟全是真诚:姑娘如此重托,小生自当遵命。想必姑娘便是随清娱小姐吧,早就听说随小姐声名远扬,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小生有微言相劝,世间纷杂万千,如若仍守净土,终会有月明云开之日。以小姐金玉之身,倘拘泥于愁苦,实为不值。望姑娘三思。”
是谁在说这番话,如同听着回声?竟有眼泪打湿了字眼。我张了张口,竟无言以对。
“姑娘若方便,请容小生明早来访,小生别无它意,只是小生受家父之托来寻史料,不料京城人才虽有,却尽是济济之辈,方才看姑娘诗句,灵气动人,想是有功底之人,还望……”
“我那里,任谁都可以去。”我冷冷说道,抑制住心中的喜悦。
第一日,我们大堂相见,望着台下孤寂安详的他,竟有些许不忍。
第二日,我们雅间面唔,望着对面严谨如一的他,竟有些许恍惚。
第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