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一个耄耋老头,一世孤独,没有留下子嗣,甚至祖宗的祠堂都进不了。原因就是没有后代给他捧衣物神位进祠堂。
我本来不知道他的状况,我只是听说回来的,今年回去清明拜山,在村里新建的祠堂确实看不到他的牌位。我不禁心酸。因为他去的时候,听爸妈说,他留有很多很多解放时刚发行的钞票,是一大袋,都让他藏得好好的。一个连钱都不会用的人,基本到连自己有钱都不会买好吃的,买衣服穿好一点,对自己好一点都不懂的人,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过活的。我觉得很悲哀,心总是一直紧紧的,抽搐得要滴血似的。
我们都叫他“烤”叔,那是我爸爸那一辈这样叫的,我们这一代是要叫他叔公的。我也不懂其中这个“烤”字什么意思。他的名字是没有这个字的。我只记得他永远都是一身深蓝的布衣,上面不知道是打了多少补丁的,裤子是一条脏脏的西裤,总是挽起裤脚。鞋子,我看他几乎没有穿过,那双脚总是布满伤痕,甚至长满斑点,而去也浮肿了,应该是下田地干活,又不懂得爱惜自己,不懂得买双好的鞋子穿穿,经常打赤脚才导致这样的。就是一个这么简单的人,永远不懂得索取,连什么都不懂的人,只懂干活,只与田地打交道,只会放牛。他就这样在这个世上活着。
对于那时一个3、4岁的我,唯一能记住的,印象较深的人,至今不能忘怀的人就是我的这个叔公。
记事之前的记忆总是那么的模糊,爸妈为了外出谋生,不得已只有将我寄托于乡下由啊婆照顾。那间充满客家风格的黑瓦片黄泥屋,只是住着两个人,一个是我啊婆,一个就是他——我的叔公。我依稀记得,我跟我的叔公是没有同台吃过饭的,因为他总是独来独往,哪怕是住在同一间屋子里,都跟我阿婆言语甚少,因为我看到他是十分的忙乎,每天肩膀挂着个锄头早出晚归,有时就牵着家里唯一的大水牛去地里干活。他就是这样忙碌,他的人生并没有休息,但是就是简单,宛如一个古代的农民,没有任何的娱乐,就这样默默的遵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太阳定律。
在某个时刻给予你那宛如光明的人,让你摆脱黑暗的人,总会让你心存感激。或者在他的心中只是处于一个晚辈对后辈的关爱,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个刚出生没断奶水的小孩就被父母迫于生计扔给老一辈照顾,打小就远离父母,不能在父母的怀里依偎撒娇,享受父母给予的温暖和安全感,心中总是对于黑暗很恐惧,直到现在我的心灵上仍有这样的恐惧。我那幼小的心灵总想着黑黑的厨房里总有一个铁甲怪兽蛰伏,想要吞掉我似的。每逢晚上我总是紧紧依偎在啊婆的怀里,生怕那黑暗会寻找我,将我带到冰冷的无助的无尽的世界。由于阿婆那时要养猪,所以都会在天没亮之时就要早起去喂猪,有时会在阿婆起床之后,床褥没了温暖之时,我就会惊醒,接着嚎啕大哭,那是源于一个幼小的心灵对于黑暗的恐惧和生存于黑暗的孤独无助。他每次都会点着油灯来陪伴我到天亮,那时的我以为是天神降临,那明黄色的灯光,让人感到十分的温暖和难以忘怀,也让我忘记了那黑暗的可怖。他花白的胡子和那双宛如深潭的黑溜溜眼睛在那微弱的灯光下也显得是那样的可爱。就是他令我不再惧怕黑暗,那一盏微弱的灯光在我今后的人生一直在照耀我,给予了我温暖。
后来我在读书的时候就去了父母那边读书,他的消息也不得而知了。但是他一成不变的辛苦劳作,蜗居在那穷山僻壤中,岁月将他的背压弯,他仍是那样挺着脊柱生活。只是在我小学6年级回去拜山的时候,他的老态毕现,年迈而衰老的他没有以前那样的利索了,生活的自理能力就变得大不如以往了。因为我看到他手中拄着一根自制的拐杖了,但是他还是扛着锄头出去干活,记忆中的那头黑水牛已经先他一步而去了,现在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了。他一个人住在那间瓦片旧屋,那间屋子经历了太多的风吹雨打,连厨房都已经倒塌了一半,但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生活,甚至我跟我的爸爸去看看他,他只是聊几句就不想聊了,我去看看他吃的是什么东西,原来是竹笋,但是他开心的说已经放了好几天了,还可以吃。我拿起那一大锅的竹笋煲,我一闻,是已经馊得不得了,我都有一种呕吐的感觉。我那时的心很酸,眼眶是热热的,同一个家的人生活怎么会这样的啊。我的阿婆一早被我的叔叔接到隔壁村的新屋生活了,而他因为只是我爷爷的弟弟,一生未娶,没有子嗣,就允许这样他受到的对待吗?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的淡然,是因为岁月年轮的洗刷,他的样子真的很淡然,哪怕他已经年迈,苍老,那一双乌黑的眼睛,总是让我看到一种灵魂的纯净,那是不经世俗烟火的洗礼,超然物外的的境界。但是他因而受到这样的惩罚,老无所依,无所顾,我是为他而心疼,为他而不甘。我不知道他为何一生不娶,其实我是想了解他的,我承认我看到的确实是片面,因为时间是不允许我的生活有片刻的停顿,课业的沉重和父母的深沉厚望,让我都喘不过气了。至此至今,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我想,我的家族大多数人都将他遗忘了,有的和我一样将他的名字也给忘了。只有他死了之后,所有人回去奔丧,才逐渐忆起他的名字和一切。然而宗族的规矩,没有子嗣的不能进入祖宗祠堂享受香火供养,我的爷爷因为他有子嗣可以进宗族祠堂,但是他连死了之后都是孤独一个,不能进祠堂与先人一起享受后代香火的供养。他只是葬在我已经遗忘了名字的山坳上,任凭风吹雨打,孤苦无依的,这确实是他一生的写照。或许不知道多少年后他那疏于打理的坟前长满了杂草,我们不知道曾经有这么的一个他长眠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