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场悲剧都会在平凡的人中造就出英雄来。(美国作家 斯蒂芬斯 N)
我家楼下的附近有一道日夜喧闹的小集市。集市里的人,无论是卖商还是买家,都为了自己一星半点的利益而争得面红耳赤。毕竟在这个本就不阔裕的年代,“钱”这个字眼已经在人们心中形成了一个很强的概念。
母亲今年刚退休。在家闲来无事,又不是一个能熬得住寂寞的人,便撇下父亲在家,把过年带回来的吃不完的果蔬年货搬到集市去卖。不图赚钱,打发打发时间罢了。我偶尔也会去插把手。次数多了,我便留意到了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
老人衣衫褴褛,略估约有六旬高龄。黝黑的皮肤被岁月割划出一道道沟壑纵横交错着,瞪大的双眼镶嵌在深陷的眼窝子里,骨碌骨碌地转。佝偻着背,拄着一根随便用几根枝杈捆扎起来的简单拐杖,蹒跚地穿梭在吵嚷的集市中,显然格格不入。老人的步履沧桑而又稳重,看得出曾经为了生活而四处奔波打拼过,却又被生活拒之门外。老人居无定所。天是褥,地是榻,只要有那么一亩三分地,就是他颠沛流离后的家,他的归宿。
老人犹如一个草芥,一颗蒲公英,在困境中挣扎,在生命的蓝天里随风飘荡。没有人会关心他从哪里来,又在哪儿落脚。
老人靠要饭和收破烂为生。有时他会到这个店铺要点儿烂水果烂菜叶,有时又回到别家讨点儿剩饭剩菜来维持生计,通常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好心的人看他可怜,多少都会施舍一点,但大多数都是拒之不理,大吼大叫甚至戏弄一番,然后大打出手。
有时他会来到母亲的铺位。我实在怜悯,便会端给他一碗水解渴,再装好一些剩饭菜和一些失去利用价值的破烂玩意递给老人,毕竟放着也是放着。老人使劲地谢过我后,便撑着拐杖一摇一晃地出了店门,举步如此之艰难,以至于似乎随时都有倾倒的可能。阳光一个劲儿的照亮每一寸土壤,却丝毫不能增添一份温暖,空气里反倒多了些悲哀和凄凉在身边萦绕,就像梦魇般挥之不去,令人颤栗。
我望着老人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涌起阵阵惋惜,也忽地有甚多疑团像过电影一般在脑海里呈现。
因为集市里只有老人一个乞丐,所以很快便成为大家闲谈舆论的焦点。一次,我在赶稿时便听到母亲正与一群人高谈阔论着几个星期前的那位老人。我才猝然忆起,已经甚久不见他了,不知现在如何,便忙搁笔,静静地听。
老人没有名字,但有一个十年前就因病过世的老伴和三个孩子。两女一男,现在全部都成了家,立了业。老大还定居在国外,嫁给了一个洋仔,事业才刚刚红火不久,听说在金融圈内还小有名气。老人克扣着自己的生活费,省吃俭用,拼死拼活地工作,供养着三个孩子读书留学,还要照顾着卧病在床的老伴。不幸的是,唯一的精神支柱从他生命里永远地抹去了,三个孩子也都个个硬了翅膀,无情地从老人身边飞走了。就像两个互不曾相识的过路人,擦肩而过,不留痕迹,留下了孤寡老人孤苦伶仃的活着。本是该孝顺父亲的他们,却一个个满口子狗屁不通的理由相互推脱着责任和义务。老人小时候家里穷,小学没毕业,文化程度亦不高,不晓得用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利益。老实忠厚一辈子,在返乡的火车站被人稀里糊涂地骗取最后一笔费用。孩子们也不赡养,自己也没有什么技术养活自己,年事已高的他,便沦落这座城市。十年间如流水,他却连孩子的一面都没见着。
现实这把血淋淋的匕首在老人心里划出一道道血痕子,乌黑的血滴进岁月的长河里,一去不复返了。
十年!
我的心“咯噔”一下,反复默念着这庞大的数字,颤抖着。可想,这十年就如一座座重峦叠嶂的山峰,压得老人喘不过气来。我还想再详细地问些什么,忽然想到在背后议论别人实在不是君子作为,便没再去多嘴插话。
老人再次回来了,听说他是徒去吊念他的老伴。此时正值冬季,街上的人们都把自己过得严严实实的,而老人却还只是单薄的补丁衣。身影在北风中瑟瑟发抖,佝偻着的背愈加弯了,就像一座经历百年风霜雨打洗涤过的石拱桥,横跨在汹涌的海面上,接受浪流的不断冲刷和拍打。老人的手早就冻得僵直了,但却紧紧攥着卖破烂换来的钱。我定睛仔细看了看,总共一元五角,这是一天的伙食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