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夜半无眠，总爱伏在枕边细读安意如的《人生若只如初见》。
这个题目既陌生又熟悉。也不知道是在哪听到的，有一天和朋友对坐着就突然脱口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语调悲凉连自己也吓了一跳。当时朋友正是失恋，眼见心中的如花美眷不仅做不了红颜知己，偏偏连朋友也不是了，陌路最伤人。我在他的对坐，似笑非笑地端详着他紧锁的眉头，"天涯何处无芳草”这样的风凉话也不忍心说出口了。
那时还不了却这句诗内含的凄凉，只是随口乱引用，是蹩脚文艺青年的烂根性。后来才知这是纳兰容若的一首词《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莫道君王心易变，后宫佳丽三千艳。往日的宠幸不复再，连一个关切的眼神在如今也是奢侈。身为君王，或许他没有许下天荒地老的誓言，身为昔日他最娇宠的妃嫔却是以为情切意绵终不变。谁又能想到，不，故事就是这么发展的，后宫来了身轻如燕倾国倾城的赵飞燕，带着她的妹妹赵合德，那么自然地接受了从前属于她的全部恩宠。成帝眼里容不下她，只幽幽感叹但愿从此绝倒温柔乡。后来，成帝遂了愿，他在赵合德绝美的身子上死去，不知他的嘴角是否带笑？再后来，班婕妤陪伴成帝陵至死。爱情，班婕妤终身不解的爱情，若是人生当真能只如初见，她那惊鸿艳绝的身影，那笑意盈盈的眼波，如河岸清风长抚垂柳。那么，他仍是体贴的意中郎。后来，也是赘余了。
在我，这句诗却是不同的含义了。早就想写一个集子送给当年那个失恋的哥们，把我当做冬日阳光的痴人。我在文具店里精心挑选了一个风格淡雅的笔记本，搁置了好久始终没有动笔，只在扉页写下“人生若只如初见”。那页页纸张空得好满，容不下多余的一个字。
前天见面，我偷袭出招，他背后中枪却笑得如花灿烂。只一面匆匆，宛若清风拂面。草草寒暄后，我们没有说再见，但离开的那一刻，我想到了电影里凄凉悲伤的慢镜头：斜阳下，寒鸦数点。
我们都是古怪得不知如何形容的人。还记得那天课上到一半，我突然提议去爬山，我们溜出校园，没有吃饭，在山上走了六个小时。你是因着初恋不顺而借机释放，一路上似有如无地笑，为着爬上山顶累得气喘连连。我一向不爱运动，缺席体育课和各类活动是常事。那天，我像是上了发条的战斗超人，没喊累，直直地向上冲。或许我们把山顶当成了那时追求的梦想，体内便有用不完的力量。结果我们还是没有爬上去，那么近的峰顶好像长了脚，总是和我们保持着距离。心到则到，我们这样安慰彼此。
以为那是凤凰涅槃，以为重生便是如此，你意气风发地找意中人吐露心事，结果她一句“我就是那个你登不上的峰顶”使得你傍晚时分冲出学校，只为登上最高，只为向她证明。我以为你疯了，那么冷，过河的船都不载人了，你站在河边，孤独得像断线的风筝。匆匆赶到，笑说，我想揍你。她哀求，你无动于衷。我得感谢你，因为我们都不会游泳，我说，船不来了，我们一起游过去吧。为着这句话，你回来了。
我逃课，你抓我回去；怕我来教室找你，硬撑着不吃饭等可能的来；还有呢，好多呢，不提了，写在风里的回忆罢了，共知就好。只是还有哪个朋友会陪我在寒夜里于河边无言站立。
这次还是有默契的，都在说，不见，安好。没有留联系方式，甚至连手机号都默契地不交换。
逆风的孩子，我们是彼此的镜子。此一别，我们是不求再相见了，此去经年，只道依旧，依旧，只如初见。那个寒冷的冬日早晨，我搬着桌子落座在教室的尽头，微微笑轻道“早安”，还记得，窗外有风，你神情安然。
人生知己难寻，便不寻，只是待，待一场惊鸿邂逅，待一个翩翩佳人。我想，会有一个烟雨蒙蒙的傍晚，石板街头，绿意袅袅，煮茶邀客，不必言语，茶意侬知，初见如此，后续不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