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百无聊赖一遍一遍换着电视台,作势要和遥控器一起耗干这个平淡到没有味道的下午,只是,除了厨房里传来的妈炖排骨的味道。那淡淡的葱香有种朴实无华却又踏踏实实生活的味道,我使劲嗅了嗅鼻子,心想其实生活还是很温馨的。
不断在遥控器上飞舞手指忽然停了下来,我睁大眼睛,看着一条正在播放的新闻:“虎妈战歌——华人虎妈声震美国”,大意是在讲华人虎妈蔡美儿“残酷”的育儿经验。我聚精会神地看完新闻,接着哑然失笑。我冲着不时传来嘶啦嘶啦饭菜下锅之声的厨房大喊:“妈,现在连美国人都在向你学习教育孩子的方法!”“喔……”妈显然忙得不可开交,丝毫没有在意我说了什么,敷衍了一下接着走向了冰箱。
这是我大四寒假一个普通的下午,太阳暖得像融进排骨汤里浓郁的肉香。我摸着吃得饱饱的肚子,帮妈收拾着桌子,心满意足。回忆就像新闻中美国虎妈流利的美式发言,不断向外涌出。
妈并不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慈母,相反,妈性格刚强,脾气火爆,从小教育姐姐和我的时候,很是严厉,比起美国的虎妈,只有过之而无不及。童年的印象中,妈妈从不会在我摔倒时心疼地扶我起来,不会在我委屈地爬起来后给我个拥抱,不会替我揉揉摔疼的膝盖,不会在我耳边轻轻说声“宝贝不哭”。妈会生气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走路不看地上有没有石头,怎么还没学好走路就想跑得那么快,怎么摔倒以后还会趴在地上哭,怎么还像惯坏的孩子一样需要大人们的怀抱?我站在那里,止不住的眼泪染花了脸颊。妈生硬地说,不许哭!于是我立马不哭,只是低下头无声的啜泣。
小学的时候,我总是盼望着放学以后,妈妈能像其他家长一样,微笑着站在校门口,远远地看着我飞奔过来,接过我的书包,仔细地询问我的功课。可是事实上从来没有,一次都没有。我总会独自背着书包,远远隔着那些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喜笑颜开的小朋友,磨磨蹭蹭走在最后面。那些快乐的回忆与我无关,而我习以为常,但是在孩子天真烂漫的幻想中却总是忍不住假象妈妈突然有一天能来接我放学回家。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小心翼翼仰望着妈严肃的面容,努力想说着什么。我看见妈皱起了眉头,突然就忘了要怎么开口,慌乱地抓起书包落荒而逃。
再大了一些,等我上了初中,妈对我的要求更加严格。她开始限制我看电视的时间,不允许我读韩寒的三重门,规定我每天晚上学校自修下课后回到家的时间,禁止我每个周末的下午出去和朋友们打球,注意着我和那个让人怦然心动的女孩聊天的举动……我把自己囚禁在日记里,用笔在纸上刻下一只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儿。妈冷不丁推开我的房门,我慌张地藏起我的日记本。她一把揪住我的手,狠狠地抽出那个藏满少年维特烦恼的本子,草草翻了一遍后,什么都不说。我已经有足够的勇气直视她的眼睛,我在等待着,等待着任何结果,她肯定会骂我,甚至还可能会打我。空气凝固到让我用力呼吸才能止住狂乱跳动的心脏,我甚至忘了要怎样辩解。妈瞪着我,那双眼睛中蕴含着无尽的坚冰,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居然转身走开。我愣住,恍若未醒。
转眼间高中就毕业了,我知道妈在高考前的那个晚上,像我一样看着窗外散布了漫天的星斗,失眠了一宿。我听到她一次一次起身,悄悄地推开我的房门。我狠狠地翻个身,她马上关上门,无声地站在门外,仿佛害怕打扰了我的休息,过了好一会才轻轻走开。早晨的时候,我没有提及任何事情,只是接过她递过来的温牛奶,喝完以后像往常一样骑着单车离开。我没有回头看,也拒绝回头看,但是我知道,这一次她肯定站在阳台上目送着我的背影。我用力吹了声口哨,很响很响。后来,高考成绩公布出来,我对自己的分数还算满意。我明白妈心里其实挺高兴的,我期待她能夸我几句,即使是最简单的表扬也可以,甚至只是带着充满肯定眼神的目光朝我点点头也可以。我故意一天到晚在妈眼前晃来晃去,时刻盯着她的眼睛,充满了真真实实的期待。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我。可是,在妈与我对视的瞬间,我却忘了验证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目光,因为我突然发现,妈的眼角居然已经开始有了长长的鱼尾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