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大学的时候,宿舍里六个女孩分别来自不同的省份,她家是福建漳州的,她叫莲雅。
莲雅家境不太好,刚来的时候用的手机是摩托最简单的款,每次警笛一样的铃声一响,都刺耳得让人几乎崩溃。 她经常用宿舍座机给家里打电话,粗哑的嗓音大声且急促的讲闽南话,每周这个时间,宿舍里没有人可以继续安心做自己的事情。大一的日子很新鲜,大家忙着自己的事,我跟莲雅的接触不多,她很忙,好像是学院提供的工作,每周都要给个奇怪的老教授整理书稿。我们平静地生活在一个屋子里,却彼此很少了解,直到有一天,我下铺女孩对我说,她是被领养的。
对于领养,我的概念还停留在电视剧里,几乎是不可想象那到底是怎样的一段成长经历。一位同样是福建的女孩告诉我,在她们那边,女孩子出嫁之后对父母不再有赡养义务,所以生儿子成了人们毕生的追求,而生男生女这样的随机事件就像扔硬币一样,如果你非得要获得一种结果,那唯一的办法就是重复进行。对于家里不断增加的女孩,拮据的家庭就只能把孩子送掉。多年后回忆这些,我仍然觉得这是我上大学后很深刻的一课,面对这样的生活选择我无言以对。莲雅从没有避讳过这样的身世,她每周两次的电话分别打给养父母和亲生父母,兴致勃勃地跟他们讲学校的事。我后来觉得,那个时候开始,我渐渐的对她刮目,我们也开始相熟,她给我讲起她的生活。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她说过,初中的时候他们全家七八口人的衣服都是她和她嫂子洗。我试探地问过她,考上这所学校,生父母高兴么,其实我想知道他们会不会后悔,因为我被录取时父母很荣耀,但我没敢用这个词,她平静的告诉我,亲生父母给了她三千块钱。
大一下学期开始,学院不再给提供勤工俭学的机会,莲雅开始自己找工作,她对打工这件事的热情几乎是一发不可收拾,一下子做了三份,每个没有晚课的晚上都要出去,昌平的治安不好,我们也担心她,但她的坚决根本不给我们劝说的机会。她读大学几乎没跟家里要过钱,助学贷款加打工赚钱,交学费养活自己,还给家人带礼物,双份的。共同的年纪,我们却像寄生虫一样活着。
也是在大一的下学期,5。1假期的时候,莲雅恋爱了。我们宿舍最抗拒谈恋爱的人,竟然成了宿舍里第一个,并且也是毕业之前唯一的一个恋爱的。事情发生的很迅雷不及掩耳,男朋友毕业于山东一个专科,比我们大了四岁。莲雅晚饭后拍着排球去球场,路上遇见了帮同学打开水的他,他搭了个讪,就认识了,第二天在球场,在一个冰欺凌的见证下,他表白了。
莲雅的生活丰富起来了,她用自己的方式关心着她的男友,只是慢慢的,这样的生活让我们觉得有点心疼。男朋友在市里做一份收入微薄的工作,我们学校在昌平,距市区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在昌平的更偏远的地方租了个平房,那片在我眼里像是村庄。我记得我曾经劝过她,带男朋友到食堂吃,食堂很便宜,一顿饭两个菜一般4元左右。但即使是这样的价位,莲雅还是觉得贵,她拒绝了我,每天买菜去男朋友那里做晚饭,起初她隔三差五过去,后来就每天都过去。北京的冬天很冷,晚上七八点钟尤其冷,莲雅几乎每天都是这个时间吃完晚饭骑着自行车回到学校。在我看来,她似乎还没来得及享受恋爱的快乐就早早成为主妇,承担着她本不该这时候面临的压力。宿舍里隔三差五打进来的男方亲戚的慰问电话更引起宿舍同学的反感,大家都觉得也许莲雅能找个更能给她幸福的人。就在我们想着如何跟她说的时候,莲雅搬出去了,他们同居了。
后面的一年多的时间只能在课堂上见到她,她依然步履匆匆,再后来我们毕业了,当时宿舍里只有我俩选择了在北京工作,依然有联系,她的生活忙碌平静且有声有色……
去年11月,她成为母亲。我和另一个大学同学一起去看她,依然在租房,只是为了让婆婆帮忙照顾孩子,租了个大一些的两居室。住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们去的那天下雪,下了车看不到路,也看不到任何建筑,视野内的景色跟辽宁农村很像。她丈夫来接我俩,雪地里走了很远,我心怀忐忑,想象着莲雅晚上下班,如何在夜幕中穿过这片茫野。孩子很健康,婆婆很慈祥,莲雅说婆婆对她很好。她们租的房子挺大,但是很简陋,几乎看不出我们卧谈时曾经描绘的家的温馨,在她撩起衣服给孩子喂奶的时候,我轻轻地感觉到心有点疼。莲雅似乎并不介意这样的生活,每一天都过得很精心,她很高兴的给我们看婚礼当天的视频,讲那合身的礼服是从动物园服装批发市场买的。当人们用蜗居来自嘲北漂生活的艰辛时,可能很少有人想到,真正的蜗居是你压根没敢想过在这座城市有间自己的房子,这件事无法进入日程,也就永远没有期待。内心一阵沉默,我很好奇一个人如何在这样的城市中生活多年依然这般淳朴,二十几岁花样年纪的女孩子,没有化妆品,没有时装,没有首饰;没有不甘,没有怨言,没有任何攀比之心。